连续两日入宫,秦越之积极让三清殿都为之诧异,奈何林子舟对他视而不见。
陈琳站在画壁之前,正看着那将将完成三分之一的飞天夜游,从左侧见林子舟轻车熟路地正给那玉皇大帝勾衣袂,往后且退了一步。
桌子就这么大,往后退就是一个倒栽葱,陈琳才要提醒,一只手就伸到了他的落脚处。林子舟丝毫未觉,在念念有词地看了会儿后,又改了璎珞的线条,然后开始画其它地方。
秦越收回手臂,拍去手掌的灰尘,坐回了那张榻上,躬着修长的腿支颐打量林子舟。
陈琳走过去,歪着脑袋盯着他看,好像那张充满异域风情却悍利英俊的脸上又开出了一朵花,还是朵诡异的曼殊沙华。
秦越挑眉,“看什么?”
林子舟作画时一向全神贯注,恨不得将灵魂都融入进去,他独自长大的二十余年里,唯有这件事能够让他忘记那种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里灵魂出窍、始终无法融入其中的空虚感,感到充实与喜悦。
但秦越就能纸面上凭空长出来一块黑斑,总能让他从那种全心全意的投入中跳脱出来,他回过头,看秦越像个监工一样坐在下面,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肩膀的酸疼。
“你怎么又来了?”他一边问着,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掐着衣摆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陈琳,给我杯水。”
陈琳笑呵呵地点头,提起茶壶晃了晃,水已经冷了,忙去拖柱子后面的四角青铜炉。
秦越勾勾手指,林子舟只当没看见,“问你话呢?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条曙光的消息,看来你不是很想听。”秦越好整以暇。
林子舟默了一下,从桌子上跳下来,改坐在榻上,挑眉,“什么消息?”
秦越先笑了一声,端详他片刻,忽然伸手把人带到自己腿上,一条手臂就把人圈住了,低声道:“没睡好吧?”
“要你管,”林子舟黑了脸,下意识看看外面,“这里是三清殿,卫王殿下未免太有恃无恐了吧?道门清净地,可看不惯你这些吊儿郎当的混账事。”
“道法自然,怎么会介意凡人的温存?小诗书读经不认真啊,”秦越不与他计较,一手转过林子舟的脸,“现如今满洛邑都知道,渔阳长公主府的家中老仆与江湖后生切磋,打得林府一片狼藉,听闻这两日许远已经两日告病在家,有御史趁机拿了把柄,要来弹劾你呢,怕不怕?”
林子舟两眼直勾勾的,心里不爽快,“现在弹劾我?那群御史是脑子进水了?”
现在他正在给皇帝作画,就算是要弹劾也得等到作画之后才对,大周的御史台鉴早就成了摆设,这个时候这么积极干什么?
“他们脑子好得很,不然也不能尸位素餐这么多年,但架不住有的人脑子糊涂。你现在自然是安全,在这三清殿,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干什么?但曙光就不一定了,他本来就是个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少年身上还带着几分东宫的龙涎香,许听风最喜欢这香,秦越微眯起眼,“今早太子亲自接你用膳,吃了什么?”
他蓦然间变了话题,林子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当没听见,又问道:“他们想对付曙光?”
不对,林子舟忽地想起了曙光的话。
——许远替天子查案,但此事必须隐蔽,因此不能明目张胆调动大量禁军,他只有徐老一个人相助。因此会向天子请求,携上我这个江湖人士从旁相助,同去东明城。
“他们是想借着对付曙光,攻击许远?声东击西?”
秦越没回。
林子舟瞪他片刻,没好气道:“蛋卷、稀粥、桂花糕!还有一碗牛乳!”
秦越这才满意了,嘴角一勾,“张远道的事情无足轻重,闵瑭的事情闵家一家逃不开禁军监视,也无暇来对付你这跳梁小丑,但他们并不是无人可用。许远碰巧在这个时候告假在家,他们都是盘踞朝廷多年的老饕,又怎么会一无所觉?”
没有计较那句“跳梁小丑”,林子舟垂下眼帘,抵着秦越宽阔的胸膛静静思索,后脑勺贴着秦越的下颌,过了许久。
“闵谷山让人弹劾我,攻击曙光,实际上是在试探许远是不是真的离开了洛邑,”林子舟慢慢皱起眉头,“弹劾的折子送到了东宫?”
秦越喜欢他的一点就透,“不错。只要东宫允了弹劾,那么禁军势必会去找曙光,也就会顺势牵扯出曙光跟长公主府的徐老切磋之事,而后寻上许远。”
“但许远的行动是天子授意,”林子舟不以为然,“太子多半也知道,他不可能点头。”
“渔阳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天子嫡妹之所,曙光夜闯长公主府,太子没有理由不点头,除非他知道许远现在不方便见人。”秦越眼中流出一丝凉薄的讥笑,“岂不正证明了许远已经不在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