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河水，波光荡荡。
傻子记得林子舟的话，将身体里里外外搓了十遍，柳条在齿缝上几乎刮出血，原本脏兮兮的脸才露出来。
小麦色皮肤，浓眉大眼，乱糟糟的头发，但却是端正硬朗的面向。
傻子不懂得美丑，可看着水里的自己，却微微一怔，神色恍惚，喃喃低语。
“……你是谁？”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是……三……
头顶忽地一痛，像是有人用锥子在里面搅和切割，傻子手指一抽，忽又愣住了，光着脚丫蹲在河边，茫然失措。
我是谁？
突然间，傻子面前多了一双脚。
他呆呆抬起头，却见林子舟急促喘息，那张清俊的脸冰冷阴沉，攥着肩上的衣服，“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子舟急促地问，然后也不等他回答，直接抓着他的手，“啧，先别说了，我们快走！这儿有狗熊。”
“狗熊？”傻子没见过狗熊，但他见过狗，那个每每都会跟他抢骨头吃的东西，条件反射地一把扛起林子舟，“汪汪不好！抢吃的！快跑！”
突然悬空飞起来的林子舟：“……草？”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轻、轻功？！
而另一边，“狗熊”秦越这会儿正气得要杀人。
他没想到那个瘦弱不堪的书生居然能使出那样的阴招，居然在他正得兴时攻他下三路，秦越痛得倒吸口凉气，再多兴趣也如当头泼了盆凉水，险些没在水中杀人。
林子舟反应极快，居然趁着那个时候忍痛爬起来要跑。
秦越脸色扭曲，“小兔崽子——”
林子舟套上岸上的鞋，一转身，经过马匹的时候忽地一顿，阴险一笑，“记住，总有一天，本少爷一定弄死你！”
秦越差点气笑，阴鸷地半跪在水中。
但最后他没笑出来，反而脸上一僵。
林子舟抛了两下手里的棱角尖锐的石头，而后朝马屁股狠狠扎了下去！
“你敢！！”秦越勃然大怒，凶狠的目光盯的林子舟动作一顿。
林子舟很快反应过来，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触动秦越的底线，见他紧张起来，立刻哈哈大笑，原话奉还，“我不敢？”
说完，抓起一款骨棱粗糙的石头，手腕用力时痛得几乎松开，但怒火攻心，他却根本顾不得，用尽全力扎向马屁股。
红马吃痛，倏地冲出，踏碎死寂，伴着林子舟的嗤笑，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秦越吸口气，眼中漫上杀意。
“你找死！”
“我不找死，但你要找马，”在原主的记忆里，马匹可是很值钱的，林子舟恨恨剜他一眼，轻蔑道，“滚去追吧，混血变态！呸！””
秦越额头青筋一绷，盯死了林子舟，像一头嗜血的凶兽。
林子舟看着胸有成竹，却是色厉内荏，手臂痛得直打颤，哪里敢要多待？单单是男人身上的杀气就可以将人凌迟。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跑为上。
秦越没有阻止，他姿势不雅地从水中起来，深吸口气，跺了跺脚，将那股难以忍受的疼痛压下去，向着马匹飞奔而去。
马可以不要，人头必须留着。
至于差点弄丢他头等军功的臭小子，秦越目光阴鸷。
你完了。
他在心中暗暗起誓。
直追了一个多时辰，秦越才终于找到了在路边吃草的马。那马儿兴许是已经习惯了长途奔波，看见秦越时还高兴地撒泼，活力十足，气得秦越简直想一巴掌把它抽成肉糜。
庆幸的是，马上人头还在。
他撑着马背，险些没跑断气，真气被消耗一空。
想起少年的脸，秦越就忍不住磨后槽牙，手中的鹅卵石早成齑粉，飘飘扬扬地从指缝中飞走。
中夜后，暗林中。
呼啸而至的马队也紧随而来。
“将军！”副将叹息，他们差点就没跟上。
秦越坐在地上，幽幽看他一眼后翻身马，却在跨马的时候，动作微微凝滞。
副将眼光敏锐，立刻察觉异常，“将军受伤了？”
“没有，”秦越捂了把脸，拉得皮肉扭曲，硬生生变成了要吃人的恶鬼，指缝中，那双眼睛阴戾至极，“留队骑兵，替我找个人。”
……
清晨时分，傻子带来一个破碗。
林子舟抬头看天，目光悠远。
傻子偏头，“大哥哥，你为什么看着天上？”
“我怕低头看到你的碗。”林子舟道。
傻子看看自己的碗，更加疑惑了，“为什么啊？”
林子舟沉默片刻，语重心长道：“毕竟碗是用来吃饭的，我怕看过一眼，今后就再也吃不下饭了。”
傻子：“……”虽然他傻，但是他也是会生气的！
“这玩意丢了，”林子舟屏住气，“跟我进城。”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去、乞、讨！
舒城。
一个林子舟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
他先是从记忆里搜罗了下这个世界的常识，一个架空的大周，是个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没落却贫富差距极为严重的时代。
还行，能活下去。
林子舟拍拍衣裳，手腕一疼，眼褶不禁颤了颤。
傻子虎背熊腰地蹲在他旁边，露头发被林子舟绑了个高马尾，乍一看还挺有几分江湖豪杰的落拓不羁。
只要他不开口。
“大哥哥，我们为什么要等在这里啊？”
过路的行人吃惊地看向这对兄弟，见他们衣着普通甚至有几分褴褛，尤其在那傻子身上停了数秒，眼里的好奇逐渐变了味道。
仿佛一个人的生理缺陷是种罪过，是可以传染的疾病，人们只能用怜悯、不屑甚至嫌恶、恶心才能拉开距离。
林子舟对此反应很淡定，“等会进城，我不叫你，你不准说话。”
傻子其实不傻，就是智商停留在幼童时期而已。
“为什么？”傻子歪着脑袋，浓密没经过梳理的右眉上，一道经年旧痕在太阳底下越发明显。
林子舟轻轻一瞥，迈开脚步，姿态闲逸，仿佛一个闲庭漫步的贵公子。
“没有为什么，”他说，“你大哥哥我说的话，就是你的圣旨，懂？”
不懂。
“圣旨可以吃吗？”
林子舟默了默，“闭嘴，我没问你。”
傻子委屈地看着他的背影，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手指还跟小孩似的牵着他的衣袖。
林子舟看了一眼，没作声。
城内人潮汹涌，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绮罗美妇、窈窕佳人鱼贯而入各家酒楼。
原主对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林子舟没有身份验传，也不好进去进去碰钉子。兜兜转转来到书市，找了份抄书的工作。
“一本《法华经》八万字，因是礼佛的，算你一两银子，要是有别人让你抄书，一千个字十到二十个铜板，介资你得给我三成，”贼眉鼠眼的中介看着林子舟写上来的一笔好字，目光大亮，“怎么样？”
林子舟笑吟吟道：“可以。”
起码能填饱肚子。
只是这一本书抄下来，不吃不喝写上五六天，最多只有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就是一贯，一千个铜板，差不多也就一千块吧，这还是他字迹上佳、老板大方、佛经加持的情况下。
啧，他上辈子买包烟都不只这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