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他还当今儿能有什么好戏呢，就这？
林子舟翻个白眼便不理会，转而叫老三取水化墨，摆开架势，舒展手脚，一边在脑子里想该怎么敷衍许听风还能显得不那么虚伪。
说话跟画画不一样，上次他在彤楼宴上一画惊人，是因为兴之所至且觊觎秦越已久……咳，这次还没动笔心里就不大乐意了，彼时作画必然也会很难顾及细节，林子舟更不是很愿意在作画上勉强自己，最后出来的成品差距必然是有的。
关键是，怎么让这差距看起来自然而然……
林子舟一心钻研作画，，无暇他顾，对旁人的端详打量根本不放在心上，不知何时，这雅间的气氛就变得越来越压抑、清冷，而那一二楼的议论声就显得十分扰人了。
“这是男人吧？红楼什么时候还安排了南风？这扭的，比女人都骚。”
“快别说了，比粉皮子都软，倒胃口，着实恶心！”
“欸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衣着打扮跟……上面那位，有点像？”
“嗨，岂止啊，听说那位当初就是靠着爬床……嘿嘿嘿。”
下流的笑声一传十，心照不宣的眼神十传百，陈东跟老三的脸色几乎铁青，几次看向林子舟想要说什么，却被周历无形拦住。
他们尚且如此，底下的曙光更不消说，脸色寒得渗人，正要发作之时，却突然听楼上砰的一声，几个杯子狠狠砸中舞台，将那群“莺莺燕燕”砸得大惊失色，满堂笑声为之一顿。
曙光才站起来，盯着那破碎的酒盏，又思索着坐了回去。
“跳得什么玩意？男不男女不女的，红楼如今也弄这些哗众取宠的阿物儿过来糊弄人了？”杨袁朗脸色阴沉，手里提着酒壶，脸上一片异红，“老板！老板呢！把这些狗屁玩意换了！”
舞台上的男舞姬跪成一团，老板脸色发白，一边暗暗叫苦一边上台告罪，“杨大人息怒，息怒，这些……这些都是讨生活的苦命人，若是哪里触怒了大人，大人您多担待……”
若能换，他方才就换了，何必苦捱到现在？
楼中多有江湖客，那跟曙光同桌的汉子就极不忿，“兀那当官的，这些不过是上台表演，你纵看不敢，教他们走开就是，何必打砸？伤着人命如何是好？！”
“就是啊，”那起江湖客是犯了事一走了之的人物，底下还有人暗中蹿火的，只恨这火烧不到三楼，立刻推波助澜起来，调笑道，“这位大人这么生气，该不会是这台上有您什么相好吧？”
“欸，相好不一定，不过我惯听说这洛邑的人荤素不忌！听说前阵子还出来个什么天才人物，也是好这口儿的，跟这位大人熟悉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人还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哩！听说还跟这位杨大人是同侪同场，俱是龙凤人物，年纪又小……嘿嘿。”
这话中指的是谁再明显不过，同场科举年纪小的天才人物，便是傻子都知道指的是林子舟。杨袁朗勃然大怒，“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洛邑编排子舟！”
林子舟无语，他并不打算掺和进去，大哥勿cue行不行？
杨袁朗气急败坏，周庄拉了他一下，反而被他推开，杨袁朗大骂道：“腌臜泼才，林大人乃是良才美玉！平素就是你们这起子阴险小人在背后编排，嫉贤妒能无事生非，不过就是因为自己无才无德又看不得别人年少成名！休在那里拐弯抹角，有本事你们倒是上来，待我将此事禀明禁军，尔等羞辱朝廷命官，看教你走得出走不出洛邑！”
杨袁朗不愧是礼部尚书之子，骂人也骂得文质彬彬，乍听起来还颇有理有据，林子舟都不禁诧异了一下。
老板双眼发红，几乎哭了，“诸位，诸位客官稍安勿躁，这都是小的们伺候不周到，诸位既是来吃酒取乐的，何必吵嚷？大家都是有根底的人，没得坏了规矩不是？”
有根底，要查便不难。这是洛邑，究竟还是要忌讳些，便是有什么想说、想骂的，也须得私底下发作，当场闹翻算怎么回事？
那杨袁朗也是，好好一个世家公子，怎么就闹得这么不顾体面起来了？
林子舟却是心知肚明，杨袁朗看着满腔愤怒，一番驳斥之后却朝他使眼色，分明是来邀功示好，不，兴许在杨袁朗看来，他是来施恩的。
他需要吗？
明丽倒是被这厮糊弄住了，之前一直忌讳着林子舟不舒坦而闭上嘴，现如今立刻长出口气，探头下去，“都听见了吗？本郡主在这里赏舞吃酒，谁敢放肆，统统撵出去！老板，换支凤舞九天！”
回头立刻冷哼一声，对林子舟说：“你放心，今儿明明你在这里居然有人敢这么干，肯定是有人嫉妒你雇人下你的面子，本郡主回头就把这人找出来，叫他扒光了游街！”
“这的确是有些吵嚷了，”许听风看着林子舟，叹口气，“不知是什么人借此羞辱大人，子舟放心，此事孤一定不会轻放。”
说完，许听风还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秦越，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林大少几乎想笑了，若只是这点伎俩，实在是摆不上台面，还得他这个见多识广的真正从灯红酒绿场中出来的林大少来教他们两招。
毕竟名字都点出来了，不干点什么，岂不会让人以为他好欺负？
林子舟微微侧头，见秦越正目光玩味地看着自己，一副好整以暇，俨然一副主动背锅的好事者模样。
林子舟轻轻嗤笑，笑声渐渐放大，一手搭在栏杆上，往下挑眉，“自古王侯将相至三教九流，谁人不喜风闻轶事？其实有什么关系呢？唐太宗还有几桩浪漫传闻，诸位也太小题大做了，再说了，不过就是跳个舞，这算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说来惭愧，林某活到如今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只有一个缺点——爱好美人。正如卫王刚毅凶悍之美，郡主柔艳娇俏之美，天子恩威不俗之美，今日本官为太子作画，也是因太子谦然德行之美！本官立志在世，就是画尽天下美人，独乐乐何如众乐乐？至于下面这几位……本官很是尊重他们，大家都是靠着本事吃饭、为了生活努力奋斗的年轻人嘛！”
男舞姬们：“……”虽、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确定不是反讽吗？还赏美人，连秦越都敢“赏”，说笑的吧？！
老板惊了，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这这这……这个大家，是拿天子东宫跟戏子比？
“老板，叫他们继续上去跳，”林子舟勾唇，纨绔之姿尽显，“边跳，边脱。谁脱得最干净，跳得最漂亮，本官不仅重重有赏，还让他过来陪做官作画，如何？”
秦越眼睛一眯。
红楼虽大，异域风情的女子虽多，却没见过这样的，那人群中的动静都小了许多。明丽咂舌，“你、你还要他们继续跳？”
“当然要继续！”林子舟伸手，说：“给我点银子。”
明丽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腰间一袋子金珠给了他。谁知林子舟下一秒，就见整袋金珠全都撒了出去！
“哎呀我的钱！”明丽气急，抓住林子舟手臂一阵晃，“你干嘛啊！好好的钱说扔就扔，你不要我还要呢，你赔我的钱！”
“回头给你画幅画。”
“……成交。”
金珠在瓦折射的光芒下晶莹灼目，每一颗珠子都浑圆漂亮，如雨滴般掉进舞台。
跪着的男舞姬们先是怔了怔，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眼睛发红地去抢金珠，“我的，我的金珠！”
他们滚做一团，方才的翩然之姿、姚娆之态油然远去，却无人注意。金珠从舞台上滚落，滚进了客人当中，林子舟撑着下巴，眼底酝着冷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抢做一团，宛若高做云端，睥睨众生，傲然之下，无人可入其眼目。
“林大人阔气！”有人惊呼，“一掷千金只为美人，果真是风流年少！”
“人不风流枉少年，”林子舟扫了眼一楼某处，顺手拿了个酒杯在手里，“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诸位，为了天下美人，共饮此杯！”
“哈哈哈，不愧是当今状元郎，这等心胸，比那等斤斤计较在背后乱嚼舌根的人豪迈多了，此乃真男儿！同饮！”
“同饮！”
周庄无奈，伸手将愣住杨袁朗拽回去，“说了让你别冲动，人家能够在卫王跟东宫面前左右逢源，哪里需要你来帮忙？”
“我，我以为……”杨袁朗怔怔的，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以为林子舟需要人依靠，就如那娇花藤蔓一般，须得叫他出头维护才对。
周全无语，“杨兄，你最近是越来越痴傻了，人林子舟好歹也是五品正员，你这又是何必呢？来，吃酒，我等庸碌宦官，扫清门前雪足矣。”
明丽脸色难看许久，这会儿却愣住了，盯着下面热火朝廷的气氛怔了片刻，豁然回神，“不对，你拿了我的金珠，还偷吃我的酒！”
“啊？”林子舟微僵，他拿的不是秦越的酒杯？
他转头一看，就见秦越意味不明地凝视着他，手中酒杯一晃，“小诗书，高论。”
许听风垂眉笑了一声，“子舟当真是胸怀磊落，倒是孤落了下成了。”
“太子误会了，”不想林子舟将酒杯一搁，忽然看向他，忿忿不平道，“糊弄外人的话怎么能当真？不过殿下刚才也说了，会为下官做主查清真相，下官心里虽然愤怒，但已然有了底气，自然不怕，但只等着太子殿下查明真相，回头好将此背后愚弄下官的阴毒小人找出来扒光了游街。”
许听风一时语塞。
“哇，”明丽低呼，“你表里不一！”
“错了，我这叫爱恨分明。”林子舟拿起画板，微微一笑，“可惜今日如此良辰，偏被白白浪费许久，那肮脏龌龊的气息都沾上我的画板了，啧。”
秦越道：“那你今日是打算不作画了？”
“怎么不画？这时机难得，兴许过了这次往后就没机会了，自然不能错过。”他将画板摆正，却抬头同秦越对视两眼，突然冷笑道：“卫王殿下是不是可以跟太子殿下换个位置？您这儿光线好，再说您是客人，总不好喧宾夺主吧。”
秦越放下酒杯，手肘压在膝盖上，身体往前倾了两分，目光灼灼，“我若不让，你就不画了？”
林子舟木着脸，“我要画的人是太子，太子坐在我对面。殿下若自认堪比东宫储君，大可稳如泰山。”
“言重了。”许听风轻飘飘道。
林子舟充耳不闻，秦越同他对视半晌，忽慨然起身，“林大人牙尖嘴利，本王只能退避三舍，太子殿下，请吧。”
明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许听风抬起眼帘，定定看着秦越。
秦越竟然……主动退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