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的内疚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年被抓去FOSC的孩子众多,有数十甚至上百之多,除了一部分在生存挑战中就没能过关的孩子一早就失去性命外,其余的孩子可以说是经历了千锤百炼,遇强愈强。
比如展倾世、比如卓远风、比如现在的Z……
他们能活下来,都不是泛泛之辈。
然而即便如此,要逃离FOSC这块土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大部分人在恐惧和力量的支配下,选择了妥协——
毕竟,只要不输、只要不死,就一直可以生存下去。
在FOSC,爱好和教育并不会被彻底磨灭,唯一需要摒弃的,只是人性。
心中没有慈悲,就可以长久地生存下去,并得到所有想要的。
只是简宁并不这么想——在她成为J之后,走出了那个禁锢自己多年的房间后,她发现展倾世已经从记忆中那个高傲的小男孩,青涩的小柿子,长成了一个青年。
那一年,她十四,他十七。
简宁再次见到他,木然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跳动的节奏。
只是他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为了生存,不得不用尽一切武力,哪怕诉诸于鲜血,也在所不惜。
她是J,他也即将成为下一任的Z,而他的竞争对手,就是现在的Z。
在决战前夕,简宁去见他,问他要不要一起逃走,回去过本属于他们该有的人生。
戴着面具的简宁,彼时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展倾世却不认得她。
“我不会当逃兵,即使逃走,人生也不过就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旅行罢了,又何必如此落荒而逃。”
淡漠的话语,疏离的眼神,告诉了简宁,他并不记得她。
少年有着这世界上最清俊的面孔,却也有着最容易令女人心碎的性格。
而简宁成为J,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比武竞技当天,杀掉失败的一方。
因为只有心狠手辣到足以对同伴下手,她才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FOSC成员。
就在接到那个任务的时候,简宁坚定了要离开的念头——
要么像上一任J那样,葬身大海,要么想办法回到故乡,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双手沾满同伴鲜血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成为一个明明不愿意伤害同伴,却因为那在她看来狗P不通的规矩,要把自己强行变成一个冷血无情,随意弑杀的怪物。
她已经被人摆弄了将近十年的人生,不会再让人摆弄她之后十年的人生。
于是,在选定新一任Z的比武竞技大会那天,简宁利用大批量的火药,制造了爆炸,又用一段录音来宣扬出逃小岛、背叛FOSC传统的思想,造成了极大的混乱,之后就从密道里离开了……
她当时已经刻意避免远离人群了,只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也早在FOSC老牌成员的算计内,而爆炸的地点附近有她不知道的几处火药库,因此她原本只是意在制造混乱恐慌的规划,到底演变成了一场不可避免的伤亡。
可那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她终究还是选择了逃。
只有她成功逃离,其他人才会真正地明白,希望是仍然存在的。
那一天,有人跟着她,追了上来。
她被狠狠揍了一顿,断了肋骨,添了好些刀伤,所幸为了不弄坏通道, 对方投鼠忌器,因此她留着一口气,恰好又有人赶过来帮忙救了她,于是最后她成功地离开了FOSC。
但也是在那时,她在缠斗中被一根针筒将药剂打进了手臂肌肉里,于是……
她渐渐地遗忘了在FOSC发生的一切,包括FOSC、包括展倾世、包括J、包括她的叛逃。
失踪十年,她一身是伤地回到家,带着残缺不全的记忆,和自己也不知道因何而起的精神创伤。
……
拼图的最后一块完整了。
并不是母亲不理她、不爱她,而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陌生的,被篡改了记忆之后的母亲,而母亲与她骨肉分离10年,再也没有过别的孩子,却也不知道要如何与简宁相处。
简宁选择去江城一中念书,施西确实竭力反对过——但那正是因为她不愿意和简宁分开,也不愿意她那出落得如同凌霜之花般清丽的女儿再去经历一次,她曾经有过的痛苦回忆。
只是,冥冥之中,她还是回去了,就如同她还是会遇到叶家人,还是会遇见展倾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再次面对FOSC。
很早以前,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
她高中三年时间里根本就没有真正清醒过,一直处在记忆睡睡醒醒的阶段,甚至偶尔遇到霸凌事件,也是靠着身体本能来进行反抗。
直到那个不明就里失去了意识的夜晚,她有了小包子,开始了一段新的、普通人的人生……
简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觉得人生无比讽刺,又无比的无奈。
费尽心思想要逃避杀孽,可是……林靖之夫妇、叶家垮台、蔚如歌遇袭、甚至恐怕就连希尔芙雪莱会遇害,也不过是因为顾婉叶传希想要让她死……
而此刻,卓远风的断指就在眼前,追根朔源,难道不是因为她当初的叛逃导致了Z的心性扭曲吗?
那么多的是非恩怨,她终究还是牵涉其中了。
她的手,会不会其实依旧沾满了血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简宁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无可奈何地放下去——即使憎恶这双手沾满了血腥,又如何?
过去已经无法更改,今时今日回忆起一切,她并没有豁然开朗,反而心中无比愧疚,也有着更多的困惑。
J为什么长得和母亲施西那么相似?
展倾世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J?
他明明记得童年的她……
他对家人父母的回忆,是否也有错误的部分?
不过那时候的黑衣杀手,她也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假。
但是比起这些疑问,更多的是她无法消除的内疚。
简宁几乎不敢正视卓远风的脸。
“如果不是那时我坚持要走,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卓远风,对不起……”她第一次感觉到,生命中的一切,竟然可以这样沉重。
卓远风没有说话,良久,他抬起头,看向简宁,“这不是你的错。”
简宁不可置信地抬头,且不说卓远风经历这一切多少与她脱不开关系,光是普通人遇到这样的挫折必然会需要一定程度上的发泄,哪怕不相干的人也会被迁怒。
可他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如此豁达。
“你真的……不怪我吗?”简宁难以置信地看向卓远风。
卓远风笑了,举起三根手指,“人生就这么草蛋,你和我,都一样无奈。不管你是简宁、还是总裁的心上人、又或者你是J,大家都身不由己,何必呢?”
好一句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