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一本日记,又是旧时习惯,纵着写的,看起来很是吃力。
只是,后来,何清朗的日记字越发少了。
从第三人称变成第二人称,这本日记渐渐成了何清朗给韩天的书信——不曾寄出的书信。
他打听不到韩天的消息,便发了疯地找他。
后来在五十多岁的时候,他找了个女人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正是山寺寒的母亲。
因为是何清朗的老来子,阴差阳错地成了韩天的孙媳妇。
她的存在,便是要去韩家,让他们记得何清朗这个人。
或许何清朗的本意只是要自己的血脉和韩天的后人结合。
可是,奈何女大不中留。
她做了三,却不是因为爱。
听从父命也没捞到什么好处,除了得到了山寺寒的父亲钟爱之外,她找不到半点快乐——毕竟韩家已经有了少奶奶。
后来,她厌倦了见不得光的生活。
冥冥之中,她做了和父亲一样的事情——偷窃,被当时掌管着韩家家主的韩力愤怒中推下了楼。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而何清朗对此一无所知。
日记里,他只道自己放出去的风筝断了线不肯飞回来。
那时候他已经年纪很大了,胖了好几圈,发福得认不出。心里又总觉得韩天还是年轻依旧,羞于回去。
再后来,他沾了“雅片”。
SKY在他六十多岁的时候卷了他的钱走了——这大概是诱因。
他也没有报警。
起初是烟酒买醉,后来渐渐便沾染了那些东西。
他没心思打理生意,终日闷在屋里。
任由人来偷,来抢,最后变卖房产地契、就换雅片来抽。
一己之力败光了韩家的百年基业,倒也不难,些那白花花的粉末儿贵着呢,千金散尽也就是几年的事情。
或许是他为了求自己心安,因为他终觉得自己欠了韩天的。
但是一切都晚了。
韩天死了。
四十多岁,算不上英年早逝。
但是听说,韩天走的时候没有合眼。
于是他翻出了他的照片,天天抱着酒坛子过日子。
何清朗的后半生,都在悔恨、麻木自己、恢复清醒、悔恨、再麻痹自己这样的循环中周而复始。
直到昨天,山寺寒踏上了莫城的土地,他在家中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死的时候也没合眼。
山寺寒看完了日记,很久都没有说话。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许久后,刚刚那个差点被山寺寒袭击的警察走上前,还递过来两盒杯面,轻声道,“你们想好要怎么处理好他的尸体了吗?”
简宁接过杯面,看见熟悉的康师傅三个字,不由得有些吃惊。
那警察笑笑,“我听说华国人在国外都吃这个,马路对面有条唐人街。”
“很感谢你的体贴,”简宁点点头,用英文轻声回答道,“我的确爱吃这个,不过我不确定他是不是。”
她回过头看了山寺寒一眼——很怀疑山寺寒有没有吃过康师傅。
他穷的时候太穷,现在又太有钱,简宁深表怀疑他会不会吃过泡面。
更重要的是,山寺寒,恐怕现在根本听不进别人说话。
然而简宁错了。
山寺寒抬头,“他有遗书吗?”
他竟然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笑容淡漠而又平静。
这本日记太厚,到他现在看完,天都已经黑了。莫城警局惨白的灯光打在山寺寒同样惨白的脸上,有一种鬼魅独有的惑人气。
罗刹的年轻警察微微愣了愣,山寺寒催促了一遍。
“他有没有遗书?”
“有,我记得,有……我去证物房找找……”那警察离开问询室之前,还不忘提醒山寺寒吃杯面,“要凉了……”
山寺寒等到房门关上,慢条斯理坐在了椅子上,掀开杯面吃了起来。
甚至不忘了叫简宁一起坐下来吃。
简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山寺寒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她不知道是他心理素质过于强大,还是他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所有情绪。
她看着自己的合作伙伴过分平静的表情,轻声道,“山寺寒,如果你需要一点个人空间……我可以出去。”
“别胡闹了,”山寺寒抬头,轻笑,“你出去了,我一个人,可是要发疯的。”
他拉住了简宁的手腕,“简宁,留下来,陪着我。”
简宁看见他眼底的笑意里流露出一丝脆弱。
她微微一笑,“和山总编一起吃泡面,这是时尚圈多少姑娘都求之不得的事情。我敢打赌,她们愿意为了你吃所有高热量的食物,然后再在跑步机上跑到脱水。”
这是实话。
山寺寒笑笑,并没有get到简宁话里的幽默,而是尖锐地戳破了幽默的话语,轻描淡写道,“她们贱呗,女人,总是很容易对同类产生敌意和骄傲,但又对男人卑躬屈膝。”
“喂!我也是女人,你这么说,当心我揍你。”简宁冷冷瞪了山寺寒一眼。
山寺寒柔情似水地笑笑,“那怎么一样?”
简宁原本以为他要把自己夸一通,像平时一般嘴贫一番。
结果山寺寒吃完了自己的面,抢走了简宁那一碗,含糊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女人看。”
……
房间里回荡着山寺寒吃泡面的声音。
简宁叉着腰,颇为怨恨地看着山寺寒。
“你这样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山寺寒轻笑,“我也不需要找女朋友啊,我找小姐就行了。”
……
或许是接连遭逢突变,简宁发现山寺寒的人格好像都有了改变。
他过去或许高冷,但并不会这样轻视女性,愤世嫉俗。
尽管他对简宁没有态度上的转变,但是,他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敌意。
或许是隔代遗传了何清朗的基因,他……很偏执。
这种偏激,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毁灭性。
简宁本能地隐约有些担心山寺寒。
她正要开口,手机响了起来。
“邢自安……他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她正要挂掉,山寺寒却抬头瞟了简宁一眼,“你出去接,我一个人吃面,省得你跟我抢。”
“我什么时候跟你抢了!”简宁有些担心地看了山寺寒一眼,又担心是工作上的事情,于是还是选择接这个电话。
毕竟邢自安是她在叶氏的顶头上司。
尽管她前阵子请了一个长假,不代表她就可以凡事都撒手不管了。
简宁匆匆关上了房门,问询室变得格外安静。
山寺寒顿了顿吃面的速度。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一个人静静坐着,半晌,一滴眼泪划过脸,湿润了生来带着邪肆意味的五官。
岑黑的眸底染上一层说不出的悲伤。
“还真亻也女马白勺狗血啊……”
莫城警局外,简宁接了电话——这是自动挂断后又想起来的第6次电话。
“邢老大,什么事你这么夺命连环call?”
邢自安的声音很急迫,“简宁,出大事了,我们好不容易谈下来的那两家合作,广岳记和雀屏阁——被叶传希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