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氛围寂得吓人。
开采点叮叮当当的噪音从窗外飘进来。
桓骧与朗贺三平相互对视,长达五分钟之久,办公室里连带两名负责“看护”的仿生人在内四人,仿佛被时间凝固。
挂在侧面书架上的时钟指针发出低声响动,仿佛在为某些东西计算时间和限值。
那是上个文明人类的造物,由黄铜熔铸的外壳内镶嵌了小巧的机械齿轮,通过简易结构制造出来用于计时的工具。
虽然在星海时代,这种古老的计时工具早已经被替代,但这仍然是很多收藏家的心头好,而且现存完整的旧钟已经很少了,往往价格高昂。
在静与动的双重交映下,桓骧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这时,朗贺三平先一步行动,他收回伸向桓骧索要终端的手,摘下右手的白色防尘手套。
在看见手套之下那只由机械构成的义肢后,桓骧下意识用右手抓向腰带,但是那里已经空无一物,武器连同装载配件的匣子都已经被没收。
“看见它了吗?”朗贺三平步伐沉静平稳,脸上的表情依然随和。
他退后数步,倚坐在办公桌边:“以前这还是一双人类的手,多亏了你哥哥。我失去了它。”
桓骧心脏狂跳,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本以为这应该是熟人见面,没想到实则羊入虎口。
“半年前,就因为我急于击退变异兽。我只是稍微冒进了一点,他就砍了我一双手,说什么军法从严。我们又没什么损失,坏了几句仿生人罢了。
可是那时候根本没人替我说情,谁让他是总队长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都说兄弟如手足。”朗贺三平从桌上拿起桓骧的证件资料,左手义肢的指尖窜出一点火星。
“他砍了我一双手,我现在还他一双。”
“你要做什么!该死!住手!”桓骧意识到情况不对,要起身冲过去抢回证件。
但是两边的战术仿生人比他快一步,迅速出手控制住桓骧。
火苗触及证件和档案的瞬间,陡然膨胀。眨眼间火舌吞没了纸质档案和战术师的证件,化作粒粒黑灰和黑色的胶块从朗贺三平的手指尖落下。
朗贺三平仍是那副随和的笑容,他坐回转椅,惫懒地挥了挥手。
两名战术仿生人一手持枪抵在桓骧的太阳穴,一手抓住桓骧的手臂,强制把他带出办公室。
在据点找了一间简陋的屋舍,并逼迫他脱下士官学院的制服,换上一身朴素的着装,还顺便搜走了他的战术终端。
“混蛋!”桓骧在繁琐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咒骂了朗贺三平几句,也无济于事。
他泄气地在茅草和生铁做成的简陋床榻上坐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他已经沦为阶下囚,武器装备被没收,连反抗还手的资本都没有,说到底,就算有武器,据点内有重兵把守,也只是以卵击石。
想了很久,桓骧也没有头绪,干脆后仰倒在茅草堆里。
疲惫感涌上心头,在他有些许困倦的时候,屋舍的门忽然被敲响。
接着,从铁门的底部,打开了一个很小的窗口,盛满饭菜的餐盘从窗口内递进来:“那个,这是你的午饭。”
那个声音听起来怯生生的,很稚嫩,像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桓骧从床上滚下来,透过底部窗口看到一张稚气未脱,又颇有少女玲珑的脸庞,这女孩看起来也只有十四五岁。
虽然灰头土脸,但是遮不住本来白皙稚嫩的皮肤,她的眼睛是淡蓝色,头发虽然脏,但仍能看出本有的米黄色。
桓骧一眼判定出,这是个欧罗巴裔的人类女孩。
心下大为震惊,看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至少不是星海的战术师。
他从来没听说过,在星海之外,竟然还有除战术师以外的人类存活。
桓骧迅速接近窗口,伸手要去抓女孩的手腕:“你是人类?普通人类?”
“啊!”女孩吓了一跳,抽手向后跌倒,然后惊慌地爬起来跑开。
桓骧也意识到自己太唐突,苦笑着端起餐盘,坐回窗边。
他夹起筷子,嗅到一股淡淡的怪异味道,立刻反应过来这饭菜有问题。
他脱下外裤,卷起里侧穿得温控长裤的裤腿。
故土的环境比较恶劣,时而骤热,时而剧寒,所以每个战术师都会配发一身可调节温度的贴身衣物,不过这种衣物都是没有置物口袋的。
所以负责搜身的仿生人确认他里面没藏什么东西,还是把这身保暖衣物给他留下了。
然而,早在来之前,桓骧就已经准备好了。
他把燕却离和楚诗晴给他准备的东西,以及自己平时惯用的小道具全从战术匣子里换出来,缝在衣服的夹层里。
缺点是破坏了这身温控衣服的部分性能,但这也是桓骧曾经在极度糟糕的情况下养成的生活习惯
——谨慎。
小的时候,桓骧跟着桓迦出于某种原因,在星海的难民集中营生活了很久,生活在那里的人全都是无法在星海城市里购买合法居民身份的人。
据说本来星海并不认可这些难民的存在,但后续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们还是默认了让难民营容纳一部分没有合法公民身份的人。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桓骧一直以为除了星海之外,再没有其他地方有人类生存。
虽然难民营归根结底来说,是无家可归者们的聚落,但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
过于自由散漫混乱的生活,总会滋生出一些道德作风有问题的小混混。
这些人坑蒙拐骗,为了偷钱,会在别人的饭里下迷药。
有些人还会把不太懂事的小孩拐走,然后杀害、解剖,贩卖人体器官。
这些事情桓骧曾经都经历过,被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欺负,在桓迦和桓骧的晚餐面包里偷偷下巴豆。
甚至有次一个成年的人偷盯上桓骧,幸好他年纪小,跑得快。
人偷一直追着他跑进星海的高档居所内,那是桓骧第一次认识楚诗晴。
本身桓骧并没有考虑过,一到故土就先被人算计。把重要道具缝在衣服夹层里,最多只是预防突发情况的应急手段。
现在看来也真是误打误撞。
他从衣服里抽出一枚细小如针的道具,在饭菜里取样。取样完成后,银针的末端射出一道蓝色的光线。
这代表毒性的含量,绿色是健康,黄色是微量,蓝色是中量,紫色是剧毒,白色则是致死。
这说明,饭菜中含有中量的毒性,一般来说这种毒都不会致死,最多可能是致幻,或者是昏迷。
桓骧重新把检测毒性的电子银针藏入裤子的夹层,他下意识摸向肋下,那里有楚诗晴给他的便携联络装置。
桓骧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抽了回来,即使联系上楚诗晴和燕却离,这种境况也不会改变,最多也就是倒倒苦水,但这不是他的风格。
最糟糕的情况甚至可能会惊动布下陷害之局的幕后黑手。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餐盘,然后松手。
餐盘啪地落在上,摔的满地都是,接着桓骧也跟着躺倒,一头栽进菜汤里。
外面闻声开门,桓骧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接近他,接着感觉到有人把他架起来,拖着走出门外。
再然后他被推进某个密闭的空间里,门嘭得一声锁上。
桓骧偷偷眯起眼睛,发现他被关进一间货仓里,外面传来货车的引擎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这辆车似乎是在开往某个地方。
他从上衣的夹层里拿出微型照明手电,点亮整个货仓,周围除了堆积的工具和补给品外,还有几个昏睡的人影。
这些全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甚至连在星海接受的强化都没有。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尽是灰尘和泥土,脸上写满了憔悴和疲惫,身体也瘦弱不堪。
在人群中,桓骧还看到了之前给他送饭的欧罗巴裔的少女,她依靠在清瘦的妇女怀里,白细手指上有擦伤和烫伤。
桓骧突然想起在士官学院的人文历史课上,英国裔的讲师绘声绘色讲述一千年前,旧时代的基督教徒越洋航海。
在原始大陆发动殖民地统治战争,奴隶那些战败的原始部族,并实行暴政,残忍压迫他们。
这里说好听一点,是星海的卫星据点。
说难听点,根本就是座暗无天日的奴隶囚牢。
同时,桓骧也想明白,朗贺三平不想杀他,星海的法规是不允许战术师滥杀无辜,何况他明面上还是星海的战术师,但绝不会让他好过。
桓骧开始飞快转动思绪,思考怎么逃离这个监狱,他敏锐的捕捉到外面的动静,货车在减速。
说明已经快抵达目的地。
桓骧立刻躺下假装昏睡,果不其然,不到几分钟的时间,货车停下,舱门被打开。
有人登上货仓,搬运“货物”。
新来的奴隶们被一个个搬下车,而装进货舱里的,是一个又一个裹尸袋。
桓骧被拖拽着推进单独的房间里,这里已经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牢房,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肮脏的便池和单人床,床对面是一块破碎的梳妆镜和水池。
大门由钢铁铸成,只在上方开一扇小门窗。
桓骧被关入牢房不到两分钟,牢房的门从外面再次打开。
一盆水哗地泼在桓骧的脸上,直接把他激醒。
接着大门重新关闭,一套厚实的工作服从小窗丢进来:“换上,十分钟后到空地上报道。”
桓骧拾起工作服,发现在工作服的手部和脚部分别有两圈线圈。
他精通电子技术,马上发现这四条线圈有抑制生物能反应的作用,简单说就是限制你的行动能力,防止反抗暴动。
类似于古人类所用的手铐和脚镣。
桓骧心里忽然一动,拿着衣服蹲在角落里一阵忙活,片刻后他穿上了新的工装,开门前往空地。
没走两步,有人迎面撞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