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来就是孤独的。
生也孤独,死也孤独。
无数负面的情绪如滔滔江流般涌入桓骧的意识。
他如梦初醒似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宽广的十字路口中央。
四周是他从未见过的房屋楼厦,汹涌的人潮与他擦肩而过。这些人的服饰,他只在教科书上见过,那是远在启示录时代,甚至比第四纪元更早的年代。
21世纪,人类曾经穿过的服饰。
这些衣物不像星海如今的衣服具有阻隔高强度辐射的功能,都只是用普通的植物纤维编织而成。
单薄、简雅、时尚。
周遭车水马龙,交通工具还是老旧的四驱汽车,需要燃烧汽油或是柴油才能启动。
然而汽油这种资源早在九百多年前,人类第三文明纪元的时候就随着诸多资源一同被榨干,这种老旧的交通工具自然而然也就时代所抛弃。
桓骧已经确定,他所处的不再是现实环境,而是源于久远时代,先祖的记忆。
他抬头望向附近的商场大楼,顶部的电子时钟上数字停在2050年1月23日,顶端用喜气洋洋的红色写着“春节快乐”。
听说那是古代华夏国度,人们的特殊节日,这个习俗早已经消失在启示录时代。
“果然是——”桓骧喃喃自语,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注意到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看不清这些人的面貌:“忽视反应吗,居然在那个时代就有这种技术了。”
“忽视反应”是星海的社会学家总结出的一种规律。
每个人每天每时每秒都会与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但这些人绝大多数你都不会记得,不会认识,人的记忆能力本能会忘记这些人。
这就像你学生时代曾经跟很多同龄人做朋友、做同学,但时过境迁以后,除了跟你特别要好的人以外,对那些你认为不太重要的人,本能反应都“他谁来着?”“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在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其实是一条毫无卵用的社会规律。
就像人们不会记得对他来说不重要的人或物或事那样。
但是,这对战术师而言,却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能让战术师快速定位意识中的坐标点,强化意识的稳定性。
当桓骧意识到他已经处于那句银发的战术仿生人的深层意识里,便迅速开始寻找其中的可标记点。
然而这处意识模拟出的场景,就像那些过客的脸,全都是模糊不清的。
桓骧在心里暗暗数着时间,任何人侵入战术仿生人的深层意识都有时间限制,超过时限会被强制排除。
终于,他在茫茫人海里发现了唯一拥有“颜色”的人。
从背影辨别,那是一个穿橘色大衣的少女,她被埋没在人海的深处,明明身在这个世界,却有一种与这个意识世界强烈的割离感,那种格格不入的割离感,名为
——孤独。
桓骧挤进人群里,竭力地追逐着那名少女的背影。
可是越是靠近,人群就越是变得拥挤,深层意识系统正在全力地排查他这个异样之人。
更多的负面情感汹涌澎湃地流入桓骧的意识中。
为什么没有人能理解我呢?
真是一群笨蛋。
他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我……真无聊……
啊~是的,人类就是这么无聊的生物。
有那么一刻,桓骧居然在心里认可了这种负面的悲观情绪。他还想再往前一点,但是密集的人潮忽然聚拢起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但桓骧并没有被排除在外,这是眼前又陷入了昏暗中,像是双眼被蒙上一层黑布。转眼间,那层黑布又被撤下来。
再睁眼,他已经转换场景,身在一栋校舍走廊间。
这一次,他很轻松地看见了那名少女,银色的长发,落寞亦孤高的背影。
“你看啊,她就是新来的转校生吧?”
“听说她家特别有钱,这种富家女,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你看,她的头发还是白色,肯定是染发了。绝对不是好东西。”
“对啊,对啊,我听说她家有钱,全靠她出去卖呢!”
“啊?我怎么听说她其实是私生女,她妈妈是个精神病。”
……全都是些无聊的诽谤。
“那个,陆瑄瑄同学,我可以跟你交往吗!”
“……对不起,我现在不太想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少女径直绕过了递送情书的同学。
身后,人们窃窃诽议的声音四起。
“她不谈恋爱,不会是不喜欢男人吧?”
“哈哈哈,我怎么听说她私下交往特别乱,听说跟某个明星还有绯闻呢……”
越来越多的议论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一声雷厉的巨响。
接着,人们的喊声、救护车的鸣笛、警员的厉声呵斥,无数声音排山倒海般将桓骧吞没。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纯白色。
“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遗憾吗?”他听见,他看见。
白发苍苍的年迈老者站在铺盖白布的尸身前,用既不哀伤也不悲恸的平淡语气,向已经死去的少女询问。
明明她已经死了,但是桓骧仍然能在内心听见,她的回答。
没有了,要说一定有什么遗憾……大概是想要一个真正的朋友吧。
随后,桓骧眼前的画面飞速变换。
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和身边憔悴的女人,病房的门打开,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来,递上一纸文书:“太太,只要您签下离婚协议,您女儿的医药费还有你们的后半生都衣食无忧。”
杂乱的房间里,女人指着被踢翻的颜料盒和砸烂的画板,满面怒气地呵斥:“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还在这里画画!如果不考一个好大学,你对得起我吗!
要是这学期拿不到奖学金,咱们就断绝母女关系!”
走马灯式的画面一一闪过,一座巨大的鸟笼拔地而起。
桓骧终于看到那个囚禁在鸟笼中的少女。
……
陆吾咬断了最后一个作为诱饵的奴隶的脖子,大概是真的吃饱喝足了,头部那张白色的人面展现出惬意的笑意,陆吾转身缓步走出矿洞。
躲在另一条岔路的奴隶们吓得瑟瑟发抖,只有芬恩最镇定,他偷偷跑到矿洞的洞口,确认陆吾已然离去后,返回他们所在的岔路。
奴隶们劫后余生,不禁为之欢呼。
芬恩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也没见到桓骧的影子,心里又急又慌。
但是奴隶们却丝毫不以为然,在这座奴隶营里每天都在死人,那些人的死法不比被变异兽咬死舒服。
还有些奴隶议论着:“那小子该不会自己溜了,让咱们在这里当诱饵吧?”
“才不会!桓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芬恩对着那些奴隶大吼,“他答应过帮我救妈妈和妹妹的!他真的帮了我!他是好人,一定能活着回来!”
话音未落,芬恩骤然想起来,母亲和妹妹还在奴隶营。现在黑靴帮的头目已经死了,人们也不用再惧怕黑靴帮了。
芬恩夺路往奴隶营的方向狂奔,其他的奴隶也紧随其后,到了半路,他们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用再回去了,于是四散逃跑。
最后只有芬恩和几个没离去的奴隶回到营地,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跟芬恩一样,有亲人被扣压,所以不得不留下。
当他们回到营地,被眼前的乱象惊呆了。
此时奴隶营的内部乱作一团。
桓骧利用系统解构,破解了抑能环的BUG,把错误的任务发放给了奴隶营的人们。
他们从黑靴帮的人口中打听出来,眼下比翁确实不在营地里,跟抑能环提供的比翁监工出现意外被杀死的消息基本吻合。
那些早就不服黑靴帮一家独大的奴隶帮派在獠牙众的煽动下,干脆揭竿而起。
不到一天内,黑靴帮就被尽数剿灭,只有留守的提利亚似乎趁乱逃跑了。
那些剿灭黑靴帮的奴隶帮派在黑靴帮据点大肆掠夺,奴隶们则趁乱寻找被囚禁的家人,伺机逃跑。
奴隶营里已经大乱,负责看守据点的仿生人被下达的命令是守住出口,它们的智力不比战术仿生人,无法对设定之外的帮派内讧做出反应。
芬恩心中大喜,心想桓骧哥果然没骗我。
他冲进人群里,在乱军中找到了妹妹莉娜和母亲托娅。找到她们的时候,她们与其他被黑靴帮绑走的女人一起关在地下室里。
这里又脏又臭,到处是腐烂的尸体,和爬行的蛆虫,以及残酷的刑具。
黑靴帮每天都在这里凌虐他们抢来女人,玩够了就杀死。
被关在这里的其他人每天目睹这样的惨状,有些人已经精神失常。
芬恩见到莉娜的时候,她已经吓坏了,躲在母亲的怀里不停地抽泣。好在母女两人不曾受到伤害,见到芬恩后,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此时外面变得更加嘈乱了,芬恩不敢逗留,毕竟陆吾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奴隶营已经不安全了。
“跟我走。”芬恩带着母亲和妹妹在人群中拥挤前行。
当他们快逃出黑靴帮据点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