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来临,老天如泼了万吨水雾,整个南方小城镇氤氲的能拧出水。
绿皮火车穿过弥漫着水汽的秋雾,如冲破层峦屏障,无情果断的把所有物体抛在身后。
慕野戴着耳机阖眼靠在窗边,一粒一粒轻飘飘的雨丝飘落在柔软乌黑的头发上,顺着微长的刘海滑落到光滑白皙的额头,长而微卷的睫毛翕动着,昏暗光线把他清秀的五官衬得格外立体。雨丝越聚越多,最后直接汇成细小雨滴,从额头滑过笔挺的鼻梁,最后落到清瘦的下巴。
但慕野似乎没感觉到,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飞逝而过的景色和耳机里悠扬的音乐让他时而昏昏欲睡时而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小野,不要把头伸出窗外面,危险!”
“到了新学校不许再和同学打架,努力学习,多和学习好的同学交流,有不懂的问题就问老师,少和不三不四的人聚一起。还有两年,勤奋努力,将来一定可以考个好大学……”
兰姨在慕野耳边絮絮叨叨,对兰姨的话,他都能倒背如流了,天天念叨要他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像班主任一样唠叨,但慕野只敢烦班主任。
见人似乎真的睡着了,兰姨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整节车厢再次陷入了沉寂。慕野半睡半醒,不一会,手臂就被一个轻轻的东西靠过来。
慕野没睁眼,轻声道:“大娃,别靠我身上。”
许是慕野威胁的语气震慑到了沉寂在睡梦中的人,大娃梦呓了几句,嘴角流着哈喇子,东倒西歪的趴在桌子上继续和周公约会。
大娃离开手臂以后,慕野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
房屋、田野、电线杆、河流、蓝天不断从面前闪过,又不断被抛在身后。
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真的要离开北方的城市了。
下一站,南方小县城。
“轰轰”的火车鸣笛吹破迷雾,不时听到从车底传来车轮和铁轨碰撞“哒哒”的声音,慕野侧头看了一眼睡得格外香的大娃。
在上车之前还担心这个小傻子会不习惯坐这么远的火车,如今看来,白担心了。
座位是三排并连的,兰姨就坐在过道边上,头枕在后椅背上闭目睡着了,兰姨嘴角旁一颗黑乎乎的大痣格外显眼。
兰姨曾经做过手术,那主治医生还真他妈就是坑爹的狗屁,做了好几次手术也没能成功,那痣反而还大了一圈。
手机信息接连震动了好几下,慕野修长手指一点,顺便瞥到了手机电量的红色警报显示。
【白狼:慕狗,什么时候到火车站,我过去接你。】
【白狼:你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我过生日,我们庆祝一下。】
【我半个小时到火车站。】
【庆祝个鬼啊,不去,坐了一天火车。累!】
给慕野发信息的白狼是他以前的初中同学,好哥们,初中毕业以后,白狼就随着他父母来到了他即将要到达的小县城。
a市兰姨的家,也算是慕野的半个家,因为要建高铁旧房被拆迁,兰姨便带着他和大娃投奔南方儿子的家。
他是兰姨在a市收养的孩子,只和兰姨较亲近熟悉,兰姨她儿子从未去过北方,他也从没见过兰姨家人,所以,对于搬家,慕野全程沉默,也没什么表示,反正他人生就是这么随遇而安,跟着兰姨,到哪都是家。
兰姨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有一个熟人在一所高中任教,便托关系在某所高中留了一个名额给慕野。
慕野也丝毫不过问去哪所学校。
如果没有兰姨一直在牵扯着他,他现在自己估计早就不上学了。
【白狼:慕狗,来嘛!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白狼:半小时候后,我去火车站接你。】
【白狼:如果你下车了我还没到,帮我去火车站对面的蛋糕店买蛋糕。】
【白狼:那里的蛋糕便宜又好吃,我过生日必不能少。】
慕野:神经病!
大老远过来,还叫我帮他买蛋糕,是不是没带脑子,我会帮你买才是有病!
慕野看了那几条信息,懒得回复,手机电量岌岌可危,慕野开了省电模式,继续闭目神游。
不同于北方,南方城市总是带有一种让人缥缈潮湿的错觉,特别是这样的朦胧下雨天。
慕野看向背着米老鼠书包的大娃,那书包几乎有大娃半个身子高。
大娃今年七岁了,瘦瘦小小一个,天生不会说话。他妈在他两岁时因病去世,后来他爸给他娶了一个后妈,后妈对他不好,他爸也不喜欢残疾的他,从小就把他丢给奶奶。
兰姨已经将近六十岁,一人带着大娃,也带着慕野,如普通贫苦家庭一般,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底层求生活。
大娃有爹有妈,还是可怜,他没爹没妈,也一样可怜。
“书包给我。”慕野伸手掂了掂书包,虽然不重,但体型瘦小的大娃看起来背的很吃力。
大娃头摇的像拨浪鼓,用手护着书包。
慕野叹了一口气,任由他背着。
一出火车站,慕野就看到了对面引人注目的蛋糕店广告牌,想了一会,决定当一个有病的人,权当是给白狼准备生日礼物,回头对兰姨说,“我去见一下我的朋友。”
没想到南方这样的雨季能把人热死,兰姨在用袖子呼呼擦着汗,听到慕野这么说,停下问:“什么样的朋友?”
对于兰姨这样的条件反射,慕野也并不惊讶。在之前的学校,慕野交了几个学校小流氓,那几个小流氓在学校欺负同学,被老师告家长,顺带把无辜的他也揪了出来,因此,兰姨被请去学校接受了半天正确引导孩子的思想教育,从此以后,兰姨格外关注他交什么朋友,除了交学霸。
慕野笑了笑,示意兰姨放心,“初中同学,只是去见见,很快就回来。”
千说万说,兰姨才同意。
大娃跟在慕野后面,也想要一起去,慕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哄道;“哥哥很快就回来,乖乖跟在兰姨身边,不要随便跑,回来给你带小蛋糕。”
大娃还是很听慕野的话的,点点头,乖乖回到兰姨身边。
那家蛋糕店到处张贴着优惠打折广告,人满为患,慕野看着密密麻麻的人,扶额内心抗拒了几秒,最后还是走过去排起长队。
排队的同时,慕野给白狼发了一个已到的信息,手机只剩一丝丝的电量,慕野不敢再多发信息,要是支付的时候手机没电那就很尴尬了。
轮到慕野时,他随便选了一个,也不等店员包装,慕野直接拿起手机扫码,还没扫完,手机就彻底黑屏了。
“……我靠!”
收银员已经快速把蛋糕放进礼盒,机械地微笑:“一共60块钱。”
慕野:“……”
后面还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店员催促着慕野,这下慕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蛋糕已经打包好,说因为手机没电付不了钱了这说服力也太弱了,正当慕野想说不要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
“我帮你付吧。”
慕野回头望去,排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和他一般高的男生,戴着棒球帽和口罩,慕野只看到一双修长黝黑的眼睛盯着他,在他微愣时就见那男生已拿起手机帮他扫码付钱。
慕野没说话,貌似现在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慕野提着蛋糕站在一旁等那个帮他付钱的男生,最后看到那人买好东西出来,慕野上前说道:“谢了,兄弟。你手机号码是多少,到时候还你钱。”
那人戴着口罩,慕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露出来乌黑的眸子似乎隐隐含笑,慕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男生摆摆手:“不用了,小事情。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再见。”
慕野还想说什么,就见那人已急匆匆离开并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慕野并不想欠陌生人的人情,追了出去,走到门口,早已不见了人影,只有川流不息的行人匆匆来往。
白狼过了十分钟以后才到,慕野几乎是把蛋糕砸向了白狼身上,为了接住慕野丢过来的蛋糕,白狼差点摔倒。
“慕狗,刚刚突然有一单子要送,这才被耽误了。”以为是他让慕野等这么久才生气的,急忙嬉皮笑脸地解释,“我自罚三杯,请你吃饭一个星期,成吗?”
白狼他爸妈是开杂货店的,初中毕业以后白狼就辍学,一直在店里干活,平时做进货送货的工作,虽然在空间见过他的照片,但有一年多没见面,这么一看,慕野才发现白狼又瘦又黑,活像一个猴子,慕野心情有点沉重,刚刚的怒气也完全消了。
其实,白狼叫他慕狗时,那熟悉的声音已瞬间让他气消了。
“行了,请吃饭就不用了,晚餐请我就行。”在火车上慕野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饿得慌。
“好,上车,去我家附近的餐馆吃饭。”白狼笑着说,拿起小电动的安全帽微微跛着脚朝慕野走来,“给,废话不多说,先吃饱再聊……”
“你脚怎么回事?”慕野注意到了白狼的左脚,“受伤了?”
“这……”白狼以为伪装的挺好,没想到还是被慕野发现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小心崴的。”
慕野皱眉:“我还不了解你?走路比狼还稳,还能崴脚?怎么回事?”
见拗不过慕野,白狼轻描淡写道:“顾主儿子和我有点不合,被他绊了一跤。”
慕野追问:“然后呢?”
见白狼垂着头躲闪无语的表情就知道没有然后,慕野带上头盔,怒道,“走,不把他打进医院也要把他打瘸半条腿。”
“慕狗,算了。”白狼拉住慕野的衣袖,欲言又止。
慕野看着白狼,有些不可思议:“什么事也不做就这么算了?”
白狼叹气:“他家是店里最大的顾主,家里还有好几口人都要吃饭……”
即使后面白狼没有把话说透,慕野也知道是什么。
那一刻,慕野感觉白狼变了许多,曾经眼里的桀骜不训早已消失,替代的是饱经风霜的市井气息,是真的应了那句,不读书出来社会之后,眼里全是屈于生活柴米油盐的味道。
以前初中在学校的时候,两人都是学校的刺头,虽说不是什么小霸王,但从没有人敢动他们两个,更别说平白无故被别人欺负到头上。
慕野抓着帽扣的骨节泛着惨白,明亮的眸子沉了沉。
小电动穿街走巷,傍晚的风穿过建筑楼吹拂在慕野的脸上,刘海被微微卷起,天气又热又湿,雨已停止,天空开始泛蓝。
金黄色的晚霞把慕野漂亮的脸型衬得格外温和。
小县城比不上大城市,环境不好,设施也不齐全,大街小巷随处摆着地摊,整条街显得拥挤混乱。
慕野坐在后座上,有些莫名的惆怅,从此,自己真的要在这小县城生活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白狼大老远就把车停住了,前面不远处只有一个骑摩托染着红毛的小子,白狼似乎刻意和那红毛小子隔开一段距离。
“是他?”慕野盯着那一头风骚的红毛看,距离十字路口这么长的距离不是避仇人还能是什么。
“嗯!”白狼点点头。
“这狗杂碎。”慕野低骂了一句。
白狼低声道:“慕狗,算了,何必为小猫小狗发怒,不值得。”
绿灯亮了,那红毛正慢悠悠地开着车,白狼在后面也跟着放慢速度。
“操,怕什么。”慕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狼后背,“让我来开。”
“没怕。”白狼低声说,手却加大了马力,不一会就追上了红毛。
慕野瞥了一眼红毛,这小杂碎还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手机,也没看向他们这边。
慕野不是惹事的人,但也不是怕事的人,兄弟被欺负了,那他就不能坐视不管,要不是白狼阻止,刚刚还真想开车把这小子撞翻,让他尝尝断腿是什么滋味。
到了餐馆,白狼的几个朋友早已经到了,几人吃了顿饭,开了个包厢把蛋糕切了,慕野也不敢喝酒,怕回去不好交代。
期间兰姨给他打了好几个催促的电话,慕野没玩多久,吃完蛋糕就打车回去了。
兰姨儿子的家在八里街小区。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慕野按照兰姨告诉他的地址很快找到了住处。
开门的是大娃,以往这个点大娃早早就睡了,看到大娃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头大人小,整个人显得有点营养不良,慕野瞬间想起了自己忘记给大娃买小蛋糕了,略带惬意道:“大娃,那小蛋糕哥哥忘记买了,改天再给你补上。”
大娃摇头,有点傻笑着,吱吱呀呀比划着手势。
“不用等我了,快点去睡觉。”慕野知道他的意思,大娃到现在还没上床睡觉,是等他回来呢。慕野推了推大娃,把他赶去房间睡觉。
大娃磨磨蹭蹭的扯着衣角走向房间。
走过玄关,慕野看到兰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知道兰姨在等他,兰姨给他打电话时他都找各种理由搪塞,虽然这个点回来他觉得很正常,但对于兰姨来说,九点就是晚归了。
兰姨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电视机,慕野有些心虚地坐在兰姨旁边,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兰姨沉默不说话就是憋着一股闷气,随时可能开口长篇大论给他进行鸡汤灌输。
空气有些沉闷,慕野拿起桌子的苹果轻轻啃了两口,没多一会,兰姨就憋不住了。
兰姨佯怒道:“你知道你明天要去新学校了吧,还这么晚回来。”
慕野立马道:“知道,所以在去学校之前……和朋友一起庆祝自己在新学校能考第一名。”
说完,慕野都觉得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
这是人说的话吗?
但这些话貌似对兰姨很受用,对于慕野这个点回来也不再责备,眼里含笑:“学校离家远,这学期你就住宿,为了不让你受过多干扰,你手机就交给我保管,等你周末回来再给你。”
“嗯……”慕野松了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啊?没收手机?”
兰姨一脸慈爱:“现在很多学习好的学生都不带手机去学校的,你自控力太低,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拿第一名,就要放下手机。”
慕野感觉自己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再痛苦也得含泪咽下去。
在兰姨面前,慕野总会尽力扮演一个乖孩子,对兰姨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抗。
晚上,舟车劳顿疲惫的都他妈见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