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缓缓踱步,往那几人走去。
他最终停在了洪天啸的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冷冽。
他点了点头,神色间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洪教主。”
这一声称呼,没有嘲讽,也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平淡得就像是在街坊遇见了个熟人。
洪天啸抬起头,那张满是污垢与血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
即便双手被反剪,膝盖被强压在地,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那双充血的眼眸里,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怨毒与阴鸷。
“为了个小小的红花教,竟然让侯爷亲临,倒是给足了洪某面子啊!”
洪天啸咧开嘴,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
“不过侯爷,你赢了这一局,又能如何?”
他猛地向前一探身子,若不是身后的玄甲军死死按住,恐怕就要扑咬上来。
“抓了本座?毁了总坛?笑话!”
洪天啸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刺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你以为这就能救得了那个废物太子?李承乾已经废了!他提供的那些官员,也早已在我们红花教的掌控之中!”
“朝堂之上,甚至是这岭南道,哪里没有我们的人?哪里没有我圣教布下的暗钉?”
“你今日灭我一处分坛,明日便会有十处百处冒出来!你杀得完吗?你能把这大唐的天下都杀个干净吗?”
洪天啸越说越激动,眼中的疯狂之色愈发浓烈:
“许元,就算你再强又能如何?真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力挽狂澜?别做梦了!这天下的局,你一个人破不了!”
周围的曹文等人听得怒火中烧,手里的刀柄握得咯吱作响,恨不得立刻上前将这就狂徒的舌头割下来。
但许元没有动。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待到洪天啸笑声渐歇,许元才微微皱了皱眉,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认真思考对方的话。
“你说得对。”
许元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赞同:
“朝廷里的事,确实有些棘手。你们安插了多少钉子,李承乾是不是废了,甚至这大唐的江山稳不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一脸愤恨的红花教徒,最后重新落回洪天啸脸上,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洪天啸一愣,显然没料到许元会是这个反应。
他准备了一肚子诅咒朝廷、动摇军心的话,此刻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难受。
许元蹲下身子,视线与洪天啸齐平。
此刻的他,收敛了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反而像是一个正在和老友唠家常的邻家少年,只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洪教主,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许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我费尽心思,调动玄甲军,甚至亲自以身犯险来这鸟不拉屎的鹰嘴崖,并不是为了什么朝廷社稷,也不是为了给大唐皇帝陛下尽忠。”
“我来,是为了岭南那些死人。”
许元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
“那些因为你们散播瘟疫,而惨死在病榻上、烂在泥地里的普通百姓。”
洪天啸眼中的惊愕更甚,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许元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
“当初在扬州,你们派人刺杀我,说实话,我并不是很生气。”
“毕竟嘛,你们是江湖组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也情有可原!”
“我甚至想过,你们各为其主,手段虽狠,但也算是人才,若是能招安,留条命也未尝不可。”
许元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原本平静的语气中,开始渗出一丝丝压抑不住的戾气:
“政治斗争,那是权贵们在棋盘上的博弈,死几个人,流点血,那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代价,我认。”
“但是。”
许元猛地凑近洪天啸,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盯着洪天啸的瞳孔,一字一顿地问道:
“为什么要对那些无辜的百姓下手?”
“他们招你了?惹你了?还是挡了你们红花教所谓的大业?”
“就为了阻止我南下?就为了给我制造点麻烦?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老人、孩子,在瘟疫中痛苦地挣扎、哀嚎,最后变成一具具发黑的尸体?”
洪天啸被许元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逼得向后仰了仰脖子。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眼中的惊愕瞬间化为了浓浓的不屑与嘲讽。
“哈!哈哈哈哈!”
洪天啸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的言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许元啊许元,本座原以为你是个枭雄,没想到竟是个妇人之仁的蠢货!”
他猛地止住笑声,眼神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许元:
“那是贱民!是一群蝼蚁!是杂草!”
“他们的命值几个钱?死几千几万个又如何?只要能阻挡你的脚步,只要能成就大事,别说是岭南,就算是把整个江南道的人都杀光,那也是值得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以来,哪个帝王将相脚下不是尸骨累累?你会去管路边蚂蚁的死活吗?”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曹文等人虽然也杀人如麻,但听到这番灭绝人性的言论,也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许元看着眼前这个理直气壮的疯子,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里飘出来的:
“我会管。”
简简单单三个字。
却让洪天啸到了嘴边的嘲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愣愣地看着许元。
此刻的许元,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
那种眼神,不是装出来的。
洪天啸混迹江湖半辈子,阅人无数,他分得清什么是虚情假意的收买人心,什么是发自肺腑的执念。
“你……”
洪天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想要反驳,想要嘲笑许元是在沽名钓誉。
历朝历代,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哪个不是嘴上说着爱民如子,背地里却视百姓如草芥?
这许元也是官,也是权贵,怎么可能真心去管底层那些泥腿子的死活?
那是骗鬼的话!
可当他对上许元那双眼睛时,心底深处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那双眼睛里,没有权谋,没有利益,只有一种让他感到陌生而恐惧的东西——那是对生命的敬畏,不曾含有丝毫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