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李世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将目光从许元身上移开,转向了一脸凝重的李世勣。
“英国公。”
“许元已经下了赌注。”
“你呢?”
“若是你输了,又当如何?”
皇帝亲自下场,将这场赌局,推向了高潮。
李世勣被李世民这么一问,顿时有些语塞。
他能如何?
他总不能也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吧。
他看了一眼许元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又看了一眼陛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股倔强之气,猛地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戎马一生,打得都是最稳妥的仗,最看不得这种近乎儿戏的豪赌。
“陛下!”
李世勣心一横,将手中的帅印往桌案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若是臣输了,这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之职,老夫……不要了!”
“便让与许大人来当,如何!”
这同样是赌上了自己一生的荣耀。
整个帅帐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尉迟恭在一旁看得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也跟着下注。
长孙无忌则是抚着长须,眼中精光闪烁,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许元却摆了摆手。
“英国公言重了。”
他轻笑一声,缓缓说道。
“晚辈一个钦天监监正,如今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随军的狗头军师而已,如何担得起行军大总管的重任。”
“况且,晚辈志不在此。”
他的目光扫过李世勣,带着几分真诚。
“若是我侥幸赢了,也不要您的帅印。”
“我只要英国公,欠我一个人情。”
“等回到长安,您老人家,得记着请我喝顿好酒。”
“这,便足够了。”
此话一出,李世勣那张紧绷的老脸,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复杂。
不贪恋权位,不计较得失,只为一顿酒,一个人情。
这份气度,这份胸襟,让他自愧不如。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洪亮。
“好!”
“一言为定!”
“若是你真能一日破城,老夫府上珍藏了几十年的兰陵美酒,任你喝个够!”
“到时候,老夫亲自给你斟酒!”
一场足以影响整个战局走向的豪赌,便在这三言两语间,定了下来。
许元这才转向李世民,躬身道:
“陛下,万事俱备。”
“还请陛下下旨,全军就地扎营,饱餐战饭,安歇一晚。”
“养足精神。”
“明日一早,直取辽东!”
李世民凝视着他,缓缓点头,吐出两个字。
“准。”
……
次日。
天色微明。
冬日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笼罩在雪原上的寒雾。
咚——咚——咚——
沉闷而雄浑的战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如同巨人的心跳,响彻天地。
无数面玄黑色的“唐”字大纛,迎着朔风,猎猎招展。
数万大唐将士,甲胄鲜明,刀枪如林,汇聚成一股钢铁的洪流,从连绵的营盘中,奔涌而出。
他们没有选择任何隐蔽的路线。
他们就走在那条最宽阔的官道之上。
旌旗蔽日,杀气冲霄。
不加掩饰,毫不避讳。
仿佛不是去攻打一座坚城,而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阅兵。
李世民身披金甲,骑着他的宝马“飒露紫”,与许元、长孙无忌、李世勣等人,并辔而行,走在大军的最前方。
他们的身后,是三千玄甲精锐,人马俱铠,沉默如山。
……
与此同时。
辽东城。
高耸的城楼之上。
城防主将渊男雏,正一脸错愕地听着斥候带回来的最新军报。
“将军,唐军……唐军出营了!”
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渊男雏眉头一皱,冷哼道:“慌什么!来了多少人马?从哪个方向来的?可是要趁着晨雾,前来偷袭?”
那斥候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
“回将军,唐军……他们是从西面来的,走的是官道。”
“堂而皇之,大张旗鼓,一点……一点要隐蔽的意思都没有。”
“什么?”
渊男雏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官道?
生怕我们不知道他们来了?
这是什么打法?
他强压下心中的疑惑,追问道:
“来了多少人?”
斥候估摸了一下,回道:“漫山遍野,全是唐军的旗帜。粗略估计,约莫……七八万之众。”
“七八万?”
渊男雏听到这个数字,先是惊疑,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浓浓的鄙夷与不屑。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讥讽。
“哈哈哈哈!”
“李世民是疯了吗?”
“区区不到十万兵马,连我城中守军的两倍都不到,就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前来送死?”
“他当我这辽东城,是纸糊的不成?”
渊男雏转身,伸手指着城下那坚固的护城河,指着那高达数丈的厚实城墙,以及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守城器械,脸上满是自负与狂傲。
“传我将令!”
他高声喝道。
“全军登城,各就各位!”
“我已将这辽东城,打造成了一座铁桶!”
“我倒要看看,他李世民,要拿多少条人命,来填我这座无底的深渊!”
“今日,定要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唐人,在这坚城之下,撞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
“让他们知道,我高句丽的土地,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
“是!”
传令兵领命而去。
很快,凄厉的号角声,在辽东城头响彻云霄。
无数高句丽士卒,涌上城头,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渊男雏扶着墙垛,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那条逐渐清晰的黑色长龙,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凄惨景象。
辽东城西,十里之外,一座无名山丘之上。
朔风如刀,卷起地上的残雪,拍打在众人的明光铠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钢铁洪流已在山下平原列开阵势,玄黑色的旗帜连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洋,肃杀之气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天边的铅云都撕开一道口子。
李世民勒住缰绳,胯下的飒露紫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一团团白气。
他手搭凉棚,眯着眼,眺望着远处那座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辽东城。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城墙的轮廓依旧清晰、雄伟,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亘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