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平康坊的云舒坊,依旧是整个长安城最旖旎,最销魂的地方。
许元独自一人,坐在洛夕房间的窗边,看着楼下喧嚣的人群,手中的茶杯,已经见了底。
他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进门便急不可耐。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喝着茶,一言不发。
洛夕跪坐在他对面,素手为他添上一杯新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绝美的容颜。
她没有问。
从许元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郁结之气。
那不是查案的疲惫,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烦闷与无力。
又一杯茶下肚,许元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洛夕。”
“嗯,我在。”
洛夕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缕晚风,能抚平人心的焦躁。
“你说,这世上,有无数人想活而不能活,少数想死的人却不能死,这是什么道理啊!”
许元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洛夕的动作顿了顿,抬起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公子说笑了,洛夕不知公子所忧为何,但洛夕知道,公子心中自有自己的计较。”
“哎……还是你会说!”
许元一把搂过洛夕的腰肢,却是再度苦笑一声,满是惆怅。
洛夕并没有追问,只是缓缓起身,走到许元身后,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为他按揉着紧绷的太阳穴。
她的指尖温润柔软,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力道恰到好处。
“公子,你似乎太累了。”
洛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有些事,想不通,就暂时不要想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许元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份难得的安宁,心中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洛夕见他不再言语,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许元的颈间。
“许郎,让妾身……伺候你宽衣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魅惑,却又充满了抚慰人心的温柔。
许元没有拒绝。
或许,只有在最原始的欲望沉浮中,他才能暂时忘却那些烦恼。
一夜缠绵。
……
接下来的两天,许元准时到大理寺点卯,然后,便坐在自己的公房里,喝茶,看书,发呆。
新晋的大理寺正,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堆积如山的卷宗,他看也不看。
下属呈上来的案情,他挥挥手,让别人去处理。
他想得很明白。
既然自己兢兢业业,努力查案,换来的是步步高升,是李世民的“器重”。
那反其道而行之呢?
一个占着茅坑不拉屎,只拿俸禄不干活的官员,一个无用之人。
想必,就算是李世民,对这样的人,耐心也是有限的吧。
他就不信了。
自己努力作死,还能死不成?
许元端起茶杯,看着窗外,眼神里,闪过一丝执拗的疯狂。
等着吧。
等这位皇帝陛下发现自己只是个华而不实的草包。
厌恶,就会慢慢滋生。
到时候,自己离那个最终的目标,就又近了一步。
第三日,天光大亮。
许元穿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袍,独自一人,信步来到了城东的乐清坊。
今日是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他答应了晋阳公主,要陪她赴宴。
乐清坊的一处茶肆外,他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静静地等待着。
秋日的长安,风中已带上了几分凉意。
街上行人往来如织,不少人手里都提着茱萸香囊或是菊花酒,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许元看着这人间烟火,心中也想到了长田县,那里的百姓,现在也在积极准备着重阳佳节了吧?
约莫一刻钟后,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不疾不徐地停在了茶肆门口。
车帘掀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跳了下来。
许元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来人正是晋阳公主。
只是今日的她,褪去了一切皇室的华贵与繁琐。
一身淡紫色的窄袖襦裙,勾勒出少女初成的玲珑曲线,裙摆上绣着几朵素雅的兰草,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
满头青丝并未梳成繁复的宫髻,只是简单地用一根发带束起,头上也只簪了一支素雅的银钗,再无他物。
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这般打扮,让她看起来不像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倒像是个邻家初长成的娇俏小妹。
李明达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许元,清亮的眸子里瞬间漾起一抹笑意,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来。
“许元,抱歉,让你久等了呀。”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给许元道了歉意。
许元并未起身,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招呼。
晋阳公主也不在意他的无礼,反而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她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期待和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元,我今日这身,好看么?”
许元闻言,不由皱眉看了看对方。
这小妮子什么意思?
他目光从她清丽的脸庞,划过素净的衣衫,最后又回到她那双满是星光的眸子里,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嗯,尚可。”
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两个字,若是让宫里那些谄媚的臣子听到,怕是要惊掉下巴。
对当朝最受宠的公主殿下,竟敢用“尚可”二字来形容。
然而,李明达听了,那双眸子却笑得愈发明亮,仿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真的?”
她高兴得脸颊都微微泛红。
“能得你一句‘尚可’,可真不容易啊。”
她很清楚,能从许元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冷淡是真的,他的赞美,哪怕只有一丝,也必然是发自内心的。
许元懒得理会她的女儿家心思,放下茶杯,直接问道。
“说吧,重阳宫宴,究竟在何处?”
“若是在宫里,我劝你还是别带我去了,免得污了陛下的眼。”
李明达闻言,却是神秘一笑。
“谁说要去宫里了?”
“跟我来便是。”
说罢,她便起身,不由分说地拉着许元上了那辆青帷马车。
马车内空间不大,布置得也颇为简洁,但角落里熏着的淡雅兰香,还是暴露了主人不凡的身份。
车夫一扬马鞭,车轮辘辘,朝着城西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