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整个钦天监学院,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忙碌与震动之中。
许元的命令,如同一道道军令,被迅速地传达了下去。
教习们被召集到了大殿,一个个面色肃然,大气都不敢喘。
而学子们,则被这突如其来的考校,彻底打蒙了。
那些凭借真才实学考进来的寒门子弟,在短暂的错愕后,眼中迸发出了强烈的激动与期待。
他们知道,冠军侯这是要为他们做主了。
而那些平日里混吃等死,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们,则彻底慌了神。
“考校?考什么?”
“我……我平日里只读了些经义啊。”
“我连格物课本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这怎么考?”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他们之间蔓延。
与此同时。
公署大殿之内,许元已经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
他手持狼毫,蘸饱了墨,神情专注。
他要亲自出题。
李治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他想知道,先生会出一张怎样的试卷,来甄别这鱼龙混杂的数千学子。
只见许元的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地移动着。
没有考校经义,没有策问时政。
第一题,便是一道让李治都感到陌生的题目。
“试论述,杠杆之原理,并绘图说明,如何以最小之力,撬动千斤之石。”
紧接着,是第二题。
“论述蜜蜂采花酿蜜,与植株开花结果之关联。”
第三题。
“已知长安城周长三十六里,若一人骑马,均速每时辰行十五里,问,其绕城一周,需用时几何?”
第四题。
“取硝石置于水中,为何会使水温骤降?此原理可应用于何处?”
……
一道又一道。
地理、生物、机械、化学、物理、数学……
这些题目,全都出自许元亲手编写,早已下发到每个学子手中的那几本薄薄的教材之中。
里面的知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或许只是初中水准。
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足以颠覆认知的“屠龙之术”。
只要是认真上过课,用心读过书的学子,不说全部答对,但做出个及格的分数,绝非难事。
可对于那些将教材弃之如敝履,视格物数理为“奇技淫巧”的世家子弟而言……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天书一般。
许元写下最后一题,轻轻地放下了笔。
他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脸上露出一抹冷峻的笑容。
一张试卷,便是最好的照妖镜。
是龙是虫,一试便知。
很快。
钦天监所有的学子,都已在各自的号舍内,完成了那场堪称离奇的考校。
试卷被一张张收拢上来,堆积在公署大殿的书案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烛火燃烧的蜡味。
许元端坐于案后,面沉如水。
他没有让任何人插手,而是亲自拿起朱笔,一张一张地批阅。
李治站在他不远处,同样一言不发,只是那紧蹙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殿外的寒风,偶尔从门缝里挤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最初,许元的批阅速度还很快。
他的目光扫过卷面,时而微微颔首,笔尖在纸上勾勒出一个鲜红的“甲”字。
每当看到一份答题流畅,思路清晰的卷子,他那紧绷的嘴角,才会稍稍柔和一分。
但这样的卷子,太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元翻阅试卷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阴沉下去。
到后来,他几乎是每看一张,眉头便要锁紧一分。
那朱笔落下,不再是代表优异的“甲”,而是一个个刺眼的,代表着不及格的“丁”字。
“哗啦。”
又一张试卷被他扔在了左手边那堆象征着“不合格”的卷宗上。
那堆卷宗,已经高高耸起,几乎要超过了右手边那薄薄的一叠“合格”卷。
“砰。”
许元将朱笔重重地顿在砚台上,溅起几滴朱红的墨点,像血。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翻涌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创立钦天监学院,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期望这里能成为大唐未来的工程师、科学家、格物家的摇篮。
他期望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推动时代前进的齿轮。
为此,他亲自编写教材,亲自规划课程,将自己脑海中跨越千年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可他才跟随李世民东征辽东多久?
回来之后,这片他亲手开辟的试验田,竟已变得如此乌烟瘴气。
百分之七十!
整整百分之七十的人,都不及格。
这其中,更有甚者,交上来的几乎是白卷。
上面除了一个名字,便再无他物。
什么杠杆原理,什么硝石制冰,他们一概不知,一窍不通。
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在这里,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许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学子们的问题,更是背后那些将学院当做自家子弟镀金之所的世家门阀的问题。
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格物数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出身,一个踏入官场的跳板。
他们正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腐蚀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新秩序。
李治看着许元那冰冷得吓人的侧脸,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敢出声。
他能感受到,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先生,此刻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许久。
许元终于批完了最后一张试卷。
他站起身,走到那两堆高低悬殊的卷宗前,久久地凝视着。
那座由不及格试卷堆成的小山,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来人。”
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侯爷。”
门外的护卫,立刻推门而入。
“传令。”
许元缓缓转身,眼中的怒火已经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于广场之上,燃起火把,召集所有学子,一刻钟内,全部集合。”
“喏!”
护卫不敢多问,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很快,急促的钟声,打破了钦天监的寂静。
广场上,一排排火把被点燃,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数千名学子,带着或忐忑,或期待,或无所谓的心情,重新聚集在了这里。
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猜测着冠军侯深夜召集众人,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