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已经心存死志的皇室成员,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们不用立刻就死?
他们的尊严,还能得到保全?
高藏王也是一脸的错愕,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呆呆地看着许元,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这是不是一个圈套。
许元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但是,他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不过。”
这两个字,让刚刚升起希望的众人,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许元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说的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你们要绝对的配合。”
“从现在开始,到陛下驾临之前,这座王城,由我接管。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待在指定的区域内,不得随意外出,更不得有任何小动作。”
“若是你们安分守己,我保证你们的衣食无忧,体面依旧。”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可若是让我发现,有谁不配合,或者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那么,就别怪我许元的刀,不认人了。”
软硬兼施。
先给一颗定心丸,再亮出锋利的刀刃。
这才是真正的御下之道。
高藏王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许元的意思。
对方这是要将他们所有人软禁起来,但至少,保全了他们的性命和尊严。
这已经是眼下,好到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
“将军放心!”
他立刻躬身,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我高藏,以高氏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绝不敢有半分异动,一切听凭将军安排!”
“好。”
许元点了点头,很满意他的识时务。
他转过身,不再看这些亡国的王族。
“曹文,张羽。”
“末将在!”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派人看好他们,按照我说的,划定区域,好生‘照看’。”
“是!”
“另外。”
许元的脚步没有停下。
“尉迟将军那边,应该还在清剿城中的残余守军,你们各带三千人,前去相助,务必在天亮之前,彻底肃清平壤城内所有的抵抗力量。”
“末将领命!”
曹文和张羽没有丝毫拖沓,立刻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开始调兵遣将。
大殿之内,只剩下许元和两名贴身亲卫,以及那一群不知所措的高句丽皇族。
许元走出了宗庙大殿,呼吸了一口外面带着硝烟味的冰冷空气,感觉胸中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宫殿的屋檐,望向了王城西北角。
在那里,有一座高耸的建筑,在月色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
那是一座钟楼。
是整座平壤王城之中,最高的建筑。
站在此处,可以俯瞰整座王城,乃至大半个平壤。
“走,去那里看看。”
他淡淡地说道。
两名亲卫立刻跟上。
通往钟楼的路有些偏僻,沿途的宫灯也熄灭了不少。
许元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钟楼的青石台阶。
钟楼内部是木质的螺旋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楼梯很长,也很陡。
许元不急不缓,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
随着高度的不断提升,他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
城中各处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唐军士卒整齐的脚步声,以及军官们传达命令的呼喝声。
一处处火光,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亮起,那不是战火,而是唐军在接管防务,点燃的火把。
整个平壤城,正在从混乱,走向秩序。
属于高句丽的秩序正在崩塌,而属于大唐的秩序,正在建立。
终于。
他走到了钟楼的最顶层。
一阵夜风,从四面八方的窗洞中灌了进来,吹动着他的衣摆与发梢,带来一丝凉意。
他正准备走到窗边,俯瞰这座被自己征服的城池。
可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因为他意外地发现,在这钟楼的最顶层,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背影。
一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北面的窗前。
对方身着一袭素白的轻纱长裙,在这夜色与远处火光的映照下,裙摆随风飘动,宛若月下的仙子。
她的身姿妙曼,青丝如瀑,仅仅是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凄美。
那身影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悲切,与这刚刚经历了一场血与火洗礼的城市,融为了一体。
许元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惊扰到她。
她甚至没有回头。
那双眼睛,依旧静静地,凝望着窗外。
凝望着那片渐渐平息了战斗,却又被另一种肃杀所笼罩的,平壤的夜空。
许元没有开口,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他就这样,带着一身征尘与淡淡的血腥味,走到了那道素白身影的旁边。
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既不冒犯、也足以看清彼此的距离。
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整座平壤城尽收眼底。
城中的喊杀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玄甲军士卒巡逻时,甲叶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军官们用中原官话下达命令的低喝。
一处处代表着抵抗的火光,正在迅速熄灭。
而一队队唐军手中的火把,则汇聚成了一条条流动的火龙,开始接管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
旧的秩序正在死去。
新的秩序正在诞生。
没了那些冲天火光的映照,夜空显得愈发深邃。
茭白的月色,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仿佛一层冰冷的银霜,笼罩着这座刚刚易主的王城。
清冷的月光,洒在那女子素白的裙摆上,竟反射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淡蓝色光晕。
那抹蓝色,如同深海,如同寒冰,让她本就孤寂的背影,更添了几分不似凡尘的凄美。
她仿佛不是这战火人间的一员,而是从月宫中坠落的仙子,正静静地,哀悼着这片土地的沦丧。
夜风吹过钟楼,带着高处的寒意,卷起了她的裙角,也拂动了许元的衣摆。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沉默着,一同俯瞰着这片被征服的土地。
一个,是征服者。
一个,是被征服者。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