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他那只废掉的手上。
“你的手,怎么了?”
青年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想跑。”
“被……被打断的。”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许元点了点头,又问。
“为何被抓到这里来?”
提到这个,青年的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身体也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们……他们是畜生!”
“他们看上了我家的地,就说我爹偷了他们的钱,活活把人打死!”
“我娘去县衙告状,半路上……半路上就被他们掳走,卖了……”
“我去找他们拼命,就被打断了手,关进了这里……”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却道尽了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
许元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看着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就不想报仇吗?”
青年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许元。
许元的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所有的不甘与愤怒。
“你看看他们。”
许元抬手,指向了地上那个第一个被亲卫打断鼻梁,此刻刚刚悠悠转醒的横肉壮汉。
“打断你手的人,是不是他?”
青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滔天的恨意,几乎要从他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是他!就是他!”
“我爹……也是他带人打死的!”
“好。”
许元收回手指,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今天,我给你做主。”
“给你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
“棍子,刀,就在地上,随你挑。”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记住,错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青年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仇人,又畏惧地看了一眼许元。
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贵公子来路不明,不可轻信。
可内心深处那被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仇恨,却像野火一般疯狂地滋生、蔓延。
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另一边,是亲手复仇的渴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青年的身上。
终于。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青年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冲垮,只剩下血色的疯狂。
“我……想!”
这两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许元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很好。”
“七尺男儿,还算有点血性。”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之前打手掉落的短棍,递到了青年的面前。
“去吧。”
青年颤抖着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接过了棍子。
木棍入手,一股冰冷的、坚实的感觉传来,仿佛将力量重新注入了他干枯的身体。
他转过身,看向周围那些依旧麻木的同伴,用尽全力嘶吼道。
“兄弟们!乡亲们!”
“你们还在等什么!”
“难道你们就想这样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吗?”
“难道你们就忘了爹娘妻儿是怎么死的吗?”
“仇人就在眼前!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握紧了手中的短棍,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咆哮着冲向了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那壮汉刚刚醒来,脑子还一阵阵发懵,便看到一个状若疯魔的身影扑了过来。
“你……”
他刚想开口喝骂。
“砰!”
裹挟着无边恨意的短棍,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咔嚓!”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壮汉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惨叫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嗬嗬的怪响。
青年没有停手。
他骑在壮汉的身上,高高地举起短棍,一下,又一下,疯狂地砸落。
“砰!”
“砰!”
“砰!”
沉闷的击打声,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如同擂响的战鼓。
每一棍下去,都伴随着壮汉那逐渐微弱的哀嚎,以及鲜血的迸溅。
这一幕,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混沌。
那一声声沉闷的响声,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像是最猛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他们心中仇恨的火焰。
“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
下一刻。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轰然爆发。
“杀了这群畜生!”
“我跟你拼了!”
“还我女儿命来!”
六七十名衣衫褴褛,形同枯槁的人,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们咆哮着,嘶吼着,如同决堤的洪水,疯了一般地冲向了地上那些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打手。
他们没有兵器。
便用手抓,用脚踢,用牙咬。
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块,捡起碎裂的木片,用尽一切手段,将满腔的怒火与仇恨,疯狂地倾泻在这些曾经高高在上,肆意折磨他们的仇人身上。
一时间,整个后院,惨叫声,哀嚎声,咒骂声,以及野兽般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
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打手,此刻在复仇的狂潮面前,脆弱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他们求饶,他们哭喊,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更疯狂,更猛烈的攻击。
站在院子中央的孙福,已经彻底吓傻了。
他看着眼前这群已经彻底疯狂的人,看着那些平日里被他视作猪狗的奴隶,此刻正将他的手下一个个活活撕碎。
一股极致的恐惧,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想死。
他必须逃。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不顾裤裆里传来的骚臭,转身就朝着后院的另一扇小门疯跑而去。
一名亲卫眼神一凝,身形微动,便要上前阻拦。
许元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亲卫不解地看向许元。
洛夕也蹙起了眉头,轻声问道:
“许郎,为何要放他走?”
“他要是去报告其他人,我们恐怕会有麻烦。”
许元看着孙福那狼狈逃窜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一只会叫的狗,总比一只死狗有用。”
“我还需要他,回去传个信呢。”
洛夕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许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