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杀人偿命,你想清楚了!千万不要发疯!”
看着钟信国重新一步步逼上前来,看着他眼中浑浊而疯狂的凶光,方昔松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释放着恐惧。
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一个能把自己堕入地狱的疯子!
他本能地想要挣脱,可惜自己被绑得跟粽子似的,连挪动都成为奢望。
“发疯?四十年前的那次事情之后,老子就已经疯了!你才知道吗?!”
钟信国猛揪起方昔松,就那样拎着,完全不顾后者的嘶吼,三两步便迈到了五楼的边缘。
趁着警车还有一段距离,还没能开进烂尾楼,钟信国拎着方昔松一起,纵身向楼下跳去。
从一楼赶上来的方泽远一跑上前来就猛发现骇人的场景,父亲竟然抱着方昔松要往楼下跳。
这可是五楼,跳下去哪还有活路?明显的,这是要跟方昔松同归于尽!
方泽远无法多想,立即扑上来。
“爸,别跳!”
他从后面抱上钟信国,急切大叫。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面目也变成了红色。
然而,钟信国本就很是高大,哪是他一下就抱得住的?
加上钟信国知道自己双手沾满血腥,等待自己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活路,因此完全是打定了主意,要往下跳。
他没留意到方泽远刚好这时跑上楼来,正好上前阻拦他。
就像是泼出去的水,神仙也收不回了。钟信国和方昔松两个身影已经向着楼下倾倒而去,方泽远这一扑过来,没能挽住对方,反而自己也根本来不及收脚步。
像是被前方两个曾经做过他父亲的老男人神秘地牵引着,又像是被空气中看不见的风推了一把,方泽远终究没能够悬崖勒马,被那股惯性裹挟着,整个世界都悬浮了起来,而他,眩目地往下方降落……
生活在方家的那些日子,方泽远有一种虚假的飞翔感。他明明知道那些大富大贵并不真属于他,但他却每天接受着、拥有着,就仿佛没有翅膀却享受着飞翔。
这种虚假的飞翔感,再一次出现了。就在此时,就在此刻,方泽远仿佛看到自己又一次飞了起来。
没有翅膀却被浮华、绚丽的空气浮托住,在气浪中飘,在烂尾楼的凉风中翱翔。
直到,吧唧一声。身体没能够飞上浮华的云端,却落在了灰扑扑的大地。
此刻,他的唯一感觉就是有点疼。
烂尾楼的一楼地上,是一堆凌乱堆放的石材。
三个男人从五楼开始起飞,经历了比昙花更短暂的一霎那飞翔,便扑向了宽厚而苍凉的大地,落在那堆坚硬而凌厉的石材上。
灰黄的石材像是从石头的内部开出红色的碎花来,一下子就被染红了。
三个男人,成了三具男人。
三具男人躺在凌乱的石材上,石材成了他们共同的终点。那么静,只是抽动了几下便归于宁静,仿佛睡着了,一点也不在乎石材是否十分坚硬,让自己躺在上面会不舒服。
就连陆续驰入烂尾楼来的车辆,也再也无法惊醒他们。
……
整整一星期已经过去了。方昔松这个名字,已经成为刻在墓园冰冷石碑上的三个字。
整座城市的人们都已经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远房集团的联合创始人,现任董事长的弟弟方昔松在突发事件中不幸坠亡,永远成为了江城乃至本省商界的一个过去时。
唯有三个人,依然迟迟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方昔松的女儿方安琪,他的侄女柳意冉和他的哥哥方昔和。
方安琪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在一场绑架中意外身亡,就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了。整日都是把自己锁在房间中,不问外面的任何事情。
对于董事长方昔和,陈晨自然也是没什么脸面去见他了。虽然事情发生后,方昔松只是怪陈晨没有提前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其他的话,他什么都没说,留给陈晨的,只是那个落寞的身影。
而柳意冉,自从认识陈晨以来,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对陈晨发那么大脾气。
悲痛欲绝,交织着熊熊怒火,她只能一股脑地,向陈晨倾泄!
“你说话啊!哑巴了!你不是拍着胸口说能救回我叔叔吗?现在安琪就只有一个人了!我都听了你的,结果就是我叔叔、安琪的爸爸没了!陈晨,你真是……!”
“我真没想到方泽远他们会那么凶残,被挫败后连命都不要了!可是冉冉你想想,就他们这股凶残劲,得了钱一直把你叔叔挟持到边境,恐怕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陈晨只能低头小声喃喃地辩解着。然而,他的辩解,很快便淹没在柳意冉的责怪声中。
终于,他意识到,自己的辩解完全是徒劳的。于是,便闭上了嘴,什么也不再说。
柳意冉脸上都是伤心的表情,陈晨只能默默听着。
柳意冉不解恨,索性拿拳头砸他,用手推打他,他受着。
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一直陪着柳意冉度过了最悲伤的一星期后,第二周的星期一,陈晨没再去找她,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留下了一张辞职报告。
辞职报告旁边另行附着一张干净的白纸,连上面的那两句话都那样素净。
“柳总,你叔叔的事我没能争取到理想结果,实在抱歉。我没有心情,也没有颜面继续在远房呆下去。节哀,盼保重。愿你的远房集团蒸蒸日上。”
与辞职报告同放在桌面的,是一把很新的车钥匙。
他是开着方昔和送他的那辆宾利来公司的。收拾好东西,离开远房集团的大楼时,他却没有再进那辆崭新的宾利,而是乘坐出租车离开了。
司机默默地开着车,外面的车声像潺潺的流水声,冲洗着耳朵。
就穿行在这流水般的车流之中,穿行在窗外斑斑驳驳的树影、阳光之中,陈晨靠在车后排座椅上,如同入睡一般。
但他并未睡着,半眯的双眼似乎看着外面漂移的光影,又似乎回放着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