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年约三十,穿着厚重的棉衣,直奔阿琴而来:“走,跟我回家。今天是冬至,家里要忙着包饺子,你眼看着家里这么忙都不舍得回家帮忙?”
阿琴有些不愿意:“妈,我还在上学呢,还有两节课才放学。”
“上什么课啊,能认字算数就够你用一辈子了,难道你还真想当大学生?大学生能值几个钱,嫁人的时候人家会因为你是大学生多给两万块钱彩礼吗?”
农妇咄咄逼人,拽着阿琴稚嫩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就要拽她走。
周围的学生们对这种场面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边吃着手里的巧克力,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
教室里听见争执的闫老师忙不迭走了出来,她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身上穿着朴素的棉袄,戴着一副略显老成的黑框眼镜。
“赵琴妈妈,孩子等会儿还要上课呢,你这是干什么呀。”闫老师连忙拉着阿琴,生怕孩子被抢走了。
农妇一看见文化人,连说话都带着憨厚笑意:“老师,我们家阿琴年纪也大了,反正也已经六年级了,我寻思着过几天就毕业了,不如早点带她回去,也好帮家里人分担些家务。
你是晓得的,我男人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打工,我这一天到晚又是伺候老的,又是伺候小的,实在是太累了。没个手脚勤快的在旁边帮忙,快过年了真的不行。”
闫老师皱眉:“赵琴妈妈,她今年才读到六年级上册,要等明年六月份才正式小学毕业。
而且,孩子小学毕业之后,是要到镇上读初中、考高中、考大学的。怎么能只认了几个字就不读了呢?”
“读这么多书,没什么用啊。”农妇一摊手,“我小时候都没她这么幸福,只读到二年级,学了拼音和加减法,认了几个字,这大半辈子不也过得好好的?”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闫老师被她气得够呛,“你今天要是带她走,我们就不给她发小学毕业证!”
农妇冷哼一声,阴阳怪气打量着闫老师:“我女儿可不能像老师你一样,读书浪费了十几年,还不是在山村里一边种地一边教书?我男人在城里一个月的工资比你半年的工资都多,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
“你!”闫老师被气得满脸通红,握紧了拳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阿琴扁着嘴儿,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心心念念的课堂了。握在手里的漂亮钢笔,她甚至都没有用它写出一个字……
她被妈妈拉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听妈妈说:“你爸已经在外面给你找了个餐馆扫地的活儿,等过了年你就去打工。
你跟隔壁村王三娃的婚事也说好了,他现在也在城里工地上打工挣钱呢。你们小俩口先存两万块钱,等两年就回来结婚。
人家王三娃可厉害了,跟你一样大的年纪人家都会挣钱了。哪像你这赔钱货,一天天也不下地干活,还得老娘掏钱给你读书……”
两年后结婚!
元清舒瞳孔一缩,这阿琴就算个子再高,怎么看都只有十二岁。两年后也只不过才十四岁啊!
她刚刚这么喜欢钢笔,一定平时就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怎么能就这样被轻易决定命运?!
“喂,等一等。”
元清舒大步流星冲上前去,拉住了阿琴。
农妇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有些狐疑:“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觉得,阿琴不应该这么早就被你安排一生。她还这么年轻,一切都有可能。早早出去打工,然后嫁人生子,这种生活只适合大人,而不适合孩子。”元清舒说。
农妇原以为她是这所风雨飘摇的山村小学新来的老师,知她不是老师,说话间也没有这么客气:“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她老娘,她这个人都是我生下来的,我要打就打,要骂就骂。”
作为母亲的权威一次次在这里被人挑衅破坏,越想越是生气,干脆双手环抱胸前,咄咄逼人道:“我当年哪有她这么幸福,我七岁才去读书,读到九岁就辍学了。
回到家里,什么都帮家里做。打猪草,放牛,喂马,洗衣做饭,都是自己去做的,从来不像这死丫头一样不自觉。
再说了,十几岁结婚怎么了,就连这死丫头,也是我十六岁就生出来的。我们一向都是先摆酒席结婚,等到二十多岁之后再去领证,哪里不好了?”
元清舒神情越来越冷:“那你幸福吗?”
农妇嚣张跋扈的表情,瞬间凝滞。她开口说:“我当然幸……”
可“幸福”二字,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的,掩藏在麻木之下的,是疮痍的事实真相。
“看,你自己都说不出口。”元清舒眸子里划过一丝讥讽。
“我一天天这么忙,这么累,怎么可能会有时间来感受这一切?”农妇气势逐渐弱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变得跟你一样?”元清舒挑眉问她。
一旁的闫老师见此情景,连忙说:“赵琴的成绩在我们学校是数一数二的,她以后肯定能走出山村,也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元清舒冷声说:“而且,校长之所以愿意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没有本事。一个能够开一所学校,还是在老师们全部离开后,一个人独自教育六个年级的学生。
这样的能力,她去城里哪怕只是当补习班老师都比现在过得好。归根到底,她舍不得的是这些小孩儿。”
农妇略有些窘迫:“唉,今天如果不是她爷爷生了病,我在家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哪里会想到喊她不要读书了呢。”
阿琴垂下了脑袋。
“你可以让她每天放学回家多帮忙做些家务事,但是不能彻底剥夺她憧憬未来的能力。”元清舒耐着性子说。
阿琴也怯懦开口:“妈,我还想读书的。以后我回家多帮你做些事情,好吗?”
农妇沉默片刻,也算是终于想清楚了,咬牙点头道:“好吧,为了让女儿不像我这样,一辈子被困在这山坳坳里,就让她继续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