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艺术展的规模不算小，里面的人并不多。
大厅里用留声机放着莫扎特第二十七钢琴协奏曲。
唐骏说得对，她应该来这里。至少可以暂时摆脱她的悲伤与孤独。
她扭头看着身旁专心致志地欣赏着艺术品的唐骏。他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嘴角总是微微上扬，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明亮。
他慢慢转过身，迎上久久的目光，然后展颜一笑。
久久仿佛要融化在那纯净而美好的笑容里，她感觉自己看了他太久，便红着脸低下头。
“久久，你看。”唐骏走过来，引领她来到一副油画面前。
久久抬头看着这幅画。画里描绘了两束光，一束白一束黑，相互缠绕，相互排斥。
“你觉得，最后黑暗会吞没光明，还是光明战胜了黑暗？”
久久仔细考虑后说道：“光明会战胜黑暗。”
唐骏眼底浮出一片忧伤：“可是我觉得，最后黑暗会吞没光明。”
久久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因为眼前这张俊俏的脸，这双悲伤的眼眸，令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难道从头到尾，她愿意靠近唐骏，并觉得可以和他轻松相处，全都因为他像极了那个人吗？
展厅门口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久久杂乱无章的思绪。
他们两人同时向大厅望去，同时看见唐绍不可思议地出现在眼前！
唐绍眼里冒着火，迈着长腿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唐绍怒气冲冲地看着久久。
久久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唐骏绝没有想到唐绍会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扎在女人堆里，把久久抛之脑后才对。
唐绍握住久久的手腕，一秒不耽搁地拉着她往外走。
久久失去意识般地被他拉着，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另一只手腕被人攥住，令她进退不能！
唐绍感到阻力，便扭头查看，看见唐骏拉住久久，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烧高到头顶！
“放手！”唐绍狠狠瞪着唐骏。
“你先放手。”唐骏的眼里也全是愤怒。
“唐骏！”唐绍实在是怒不可遏，冲动下用力拉拽着久久的胳膊。
唐骏因为怕久久受伤，便松开了她。
由于惯性，久久没有站稳，甩出的手背被墙上的画框划出一小道血痕！
唐绍立刻揽住久久的背，令她站稳。他慌忙地抬起久久受伤的手背，仔细查看。
“久久。”唐骏也走过来，担心地说，“你受伤了吧？”
周围聚集了一些人，远远地议论纷纷。
“让开。”唐绍瞋目切齿地对唐骏说道。
唐骏一直以为唐绍并不在乎久久，觉得他是发现久久不再受他控制才如此横眉立目。
这令唐骏更加气愤起来：“你让她受了伤，为什么你却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唐绍咬着牙，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他伸出胳膊推开唐骏，然后拉着久久愤然离去！
唐骏看着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的瘦弱女孩，紧紧地握紧双拳。
2.
回到家，唐绍拉着久久直奔二楼，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药箱，焦躁地翻出药水，拉过久久受伤的手，为她处理伤口。
其实久久手背上的不能算是伤口，破皮的地方不深，这会儿也不再流血。
可是看着这条短短的血痕，唐绍的心情越来越难以平复。他清理了伤口，涂上药水，然后把创口贴轻轻敷在伤口上。
他攥着双拳，低头看着久久的手，好一阵都不动弹。
久久的手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唐绍粗重的鼻息。她知道唐绍有多生气，可她却一点也不想为此道歉，甚至此刻心情出奇的平静。
“你是故意的。”唐绍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怒气，可声音还是有一丝颤抖。
久久仰起头，双眼透着坦然的固执：“哦，我是故意的。”
唐绍没想到她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他微微瞪起双眼，咬住牙，可是却不知说些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真正对久久动怒。
“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躲着我，为什么？”
女孩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唐绍惊惶无措，他的眼光闪烁，无法掩盖被拆穿后的失落与尴尬。
他只能不去承认：“我没有在躲着你。”
“那么我有做过什么，让你讨厌我吗？”
唐绍躲避着久久锐利的目光，他的思绪慌乱，一时无法找到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的语言。
“如果你再也不想看见我，可以把我安排到别的地方……或是，你不用再保护我，爷爷对你的恩情，你已经还够了。”久久的双眼含着涩涩的泪水，她不曾想到，对于唐绍的疏远竟会让她如此伤心。
“你已经不想呆在这里了？”唐绍抬起一双深邃而忧郁的眼睛。
久久愣住，心中莫名地冒出一股怒气，堵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你一点都不怕自己有危险吗？”唐绍皱起浓黑的眉毛，“你觉得我一直都在夸大其词吗？”
久久直直地望着男人幽深的眼眸：“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唐绍的心为之一颤。
“我那么做一定很危险。”久久的眼眶微微湿润，“可是我似乎只有处于危险中才能见到你。”
“我们曾告诉过对方最不愿提起的过去，即便不是朋友，我也以为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唐绍，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避而不见，甚至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为什么你突然开始躲着我？”久久多么想从唐绍那双浓黑的眼睛里知道答案。
唐绍低着头，嘴里似有冰坨，麻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慢慢站起身。
“唐绍。”这次久久不会让他向上回那样轻易离开，她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我只是最近生意很忙。我没有讨厌你，更没躲着你。”
唐绍只能甩出一句冰冷的语言，然后迅速脱离久久的视线范围。
久久感到自己的心脏木然发紧。
她咄咄逼问而来的答案，为什么就这么令她难以相信。可是，不管唐绍有没有躲着她，她真的需要这么在意吗？
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分道扬镳，此生再不相见。
是。他们总会分离。
那么她应该期望唐绍疏远她，这样的话，分别的那一天才不会又变作一道伤口横在她的心尖。
也许是她想多了才好……
唐绍走到卫生间里，洗去手指上沾染的药水。他慢慢抬头看着镜子，觉得镜中的自己前所未有的陌生，那脸上袒露无疑的悲戚与潦倒似乎并不属于自己，又似乎这一生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于他。
伴随着这种无奈的窘迫感与混乱的思索，他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浴池里装满一池的清水。
他回头望着浴池，立刻就明白，这是久久想要自己学游泳才放的水。他必须制止她这样的行为，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做这样的事，太危险。
他走出卫生间，看见久久依旧坐在沙发上失神。
他走过去，强装冷淡：“明天下午我会来接你去学游泳。”
久久抬起头，眼底闪过孤寂的光华。
3.
窗外又开始下雨，闷雷声声，雨细如丝。印上唐绍孤独的脚步，满地秋雨显得格外冰冷透骨。
他的背影如此忧伤与决绝，仿佛这场冷雨过后，这个男人便会同腾腾湿寒一起散没在深秋的苍茫高空。
久久站在窗前望着唐绍默然远去，心中的某一处仿佛随着他一起离开，令人窒息的空虚感犹如阵阵寒风，冻结住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一切的一切发展到今天，她始终半梦半醒，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幻，看起来混乱而且全部都在意料之外。
三个月前，盛夏鸣夜。她初见唐绍。
他英俊，强势，给她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她就这么冥冥天定般地卷入了他的人生。她开始以为自己深陷绝望的噩梦，可渐渐她才体会到，唐绍带给她的，是一场动人心弦的美梦。
她直到此刻都毫无头绪，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是如何在她心中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忧伤。他一个凉薄的眼神，一句淡漠的话语就令她心疼，令她感同身受，令她，念念不忘……
他的哀凉裹在心里，从不流露，可她却懂他，他的一声轻叹就能牵引她的心。然而，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他带给她的伤感远不及她感受到的希望与安全感。不知从何时起，在这个男人身边她发现自己不必再担惊受怕，甚至慢慢对未来有了期许。
她很清楚，这个世上只有一种力量能带给人们如此美好而又充满希望的感觉，这便是爱情。
意识到自己对唐绍的感情，不知是喜是悲。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唐绍的悲伤与孤独，可唯独看不出唐绍对她的心……
她在唐绍的眼中从来找不到破绽，唐绍对她的一言一行全部合情合理。她找不到唐绍对她有情或者无意的任何线索。所以刚才她才那么咄咄逼人地想要唐绍的一个答案。
但唐绍漠然离去在一片萧雨之中，让她终于可以认定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她灼躁的心仿佛被浇了冰水，她笑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笑自己莫名其妙的不清醒。
4.
唐绍在十五店找到了程越。
程越像是早就知道唐绍会来找他。他低着头，站在窗边不说话。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唐绍双眼冒着怒火。
程越攥了攥拳，依旧低头不语。
“久久和谁出去了，我竟然是从自己家佣人嘴里得知！”
程越咬住牙，还是保持沉默。
唐绍看着他这幅模样更是气愤：“我在问你她怎么会和唐骏出现在那里！”
“上次叶琪带姜小姐出去之后，我就让王妈留意姜小姐。我让她有事给我打电话，可没想到，她也打电话给你。”
唐绍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程越慢慢抬起头：“姜小姐和唐骏是在图书馆遇见的。他们见过很多很多次了，我一次也没有告诉你。”
唐绍皱起眉头，感到莫名其妙。
程越脸色渐渐发白：“他们同岁……要是能相互喜欢不是很好。”
唐绍瞬间明白了程越的话，他叹了口气，眼中不再有怒火。
程越把心一横，利落干脆地问出口：“如果姜小姐喜欢别人，你就能放弃她了吧？”
唐绍看着程越，没有说话。
“你太在意她了，会出事的。”
“你以为我还是你这个年纪吗？”唐绍皱起眉毛，眼中不怒不悲，异常冷峻，“不要想些无聊的事。”
“绍哥”
“你从没说过谎，更不敢对我有所隐瞒。”
唐绍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盯住程越的眼睛，“不要让我失望。”
程越有些焦躁起来。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窝着无尽的忧虑与气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