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家(22年9月17日)
张梦馍2023-02-16 09:342,546

赵京墨回到家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澄亮的月色悠悠透进窗子,悄无声息地洒到地上。赵京墨家的电视机开着,九点档的怀旧苦情剧随着挂钟的指针有条不紊地流淌着。

赵父和赵母一边一个窝在沙发里,宛如两军对垒,中间隔着的方寸即是楚河汉界。

当赵京墨打开大门走进来时,赵父却毫不惊讶,仿佛她并不存在。倒是赵母满面欣喜,顺势想要起身迎她。可她一转头,看到丈夫没有动弹,便又有些违和地坐回了原位。

赵京墨犹豫了一下,只好先开口叫人,“爸,我回来了。”

“没带男朋友回来,那你一个人回来有什么用?”

赵父的声音沉闷冰冷,如同一把尖刀阴森地划破了安详的夜。

“你今年已经26岁了,早该结婚了。你一个女孩子,老是一个人单着多让人笑话!我老领导的儿子,比你还小一岁呢,人家去年都有二胎了!别人来问我,我都不好意思说你现在还是单身,你说说,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羞耻呢?”

赵京墨双唇紧抿,手指紧紧捏着礼袋的提手,一言不发。

电视里正在播放剧间广告。一群卡通小人正在围着一只牛奶罐子跳草裙舞。

此刻,赵京墨真的很想让自己沉浸到电视内容中去,以此来缓解她对父亲的天然恐惧。可惜她越是想要逃避,父亲的声音就变得愈发刺耳。

她无力地低声哀求,“爸,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不提这些了好吗?而且恋爱结婚是我的私人生活,求求让我自己做主好吗?”

赵父冷笑一声,语气如冰,“私人?什么叫私人?连你的生命都是我给的!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你爸我把你抱出产房的。在我这里你还有‘私人’?你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我的。”

“而且,你一个女孩子要什么事业?那是男人该做的事!牝鸡司晨,必有殃灾,懂吗?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结婚生子,这才是你们女人的天职,懂吗?”

“你一个女孩子,事业再成功有什么用?事业能跟你过一辈子吗?到老了以后不还是得靠个男人吗?这才是当务之急,懂吗?你年轻不懂事,就好好听爸的话,爸永远不会坑你。”

一种巨大而无形的、从内至外的疲惫感迅捷地向着手无寸铁的赵京墨扑了过来。

赵京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想要平复心情,却无济于事。

父亲的话语像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刀,那刀以血缘为引子,刀刀直戳在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她避无可避,只能缴械投降。

她像一头濒危的小兽,将最后一点带着希望的目光投向母亲。可母亲却只是抄手在旁,毫无回应。一如她在这26年来的样子。

“生而为女性……难道是一种罪孽吗?”

赵京墨终于忍不住嘶声辩驳。

这一句话像是决堤,让她一直深埋于腹内的所有愤懑都得以倾泻而出。

“女孩子凭什么就不能追求事业?女孩子凭什么就一定要靠个男人生活?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靠自己?这些谬论都是谁规定的?”

“什么叫做女人的天职?生儿育女凭什么就是女人的天职?这种天职又是谁规定的?是那个所谓的天、还是愚昧自大的你?”

赵父愣了一下,显然还不习惯女儿的反抗。

可做惯了一家之主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开始反击。

“就算是我规定的,又有什么不对?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没听过吗?我是一家之主,我说的话就是真理!你从小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就只学到了忤逆不孝吗?”

“我是你唯一的父亲!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不懂得感激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骂我、质问我?我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赵京墨疲惫地笑笑,“是啊,我忤逆不孝、我不懂感恩,我做的事、说的话都是错的。在你眼里,我可曾有一件事做对过?”

她疲惫不堪地放下手里买给父母的礼品,脚下一软瘫坐在地,脸上却还含着夸张的笑,仿佛她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笑过。

“啪”地一声,一个厚实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赵京墨的脸上。

赵京墨回过神来,落入眼前的是父亲气得涨红了的脸。

“我供你读书学习,养你二十多年,你就学得连孝敬父亲都不懂了?没有我给你生命、供你吃穿,你现在哪有力气跟我在这儿龇牙咧嘴?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像个什么样子!给我站起来说话!你要记住是个女孩子,要时刻注意言行举止,别让人笑话你!”

赵京墨茫然地摸了摸被打的脸颊,忽然笑得更大声了。她就这样一边大笑着,一边直接在玄关处仰躺了下来,将头直接枕在了父母放在玄关的鞋子上。

父亲的谩骂声还在耳畔炸响,但赵京墨忽然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她忍不住思绪连篇:

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摆脱这个用血缘紧紧勒住她的猛兽、获得真正的自由?

从小到大,每当她违背了父亲的意志,她都会被父亲狠狠惩罚。轻则毒打、重则罚跪,再重一些,父亲就会要她去死。

他曾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过:作为父亲的他就是她的天。不听话的子女是不配活下来的。

上了初中以后,她开始学着朋友们的样子写日记。她将日记本偷偷藏在写字台抽屉里,在上面悄悄地写上一个青春期少女滋味丰富的心曲,也写上自己对父亲的复杂感情。

可是,初三那年,父亲又自称“偶然”地从她的抽屉里翻出了那本日记本,又在她声嘶力竭地哭喊中,当着她的面,笑嘻嘻地把它一页页地扯烂、烧掉。

从那以后,赵京墨就再没有写过日记。可是,26年来的痛苦就像是日积月累的高山,一日沉重过一日,压得她越来越透不过气来。

她不能、也不愿让自己被父亲逼成疯子,便故意在毕业后坚决离家,跑到遥远的G市独自生活。可是,有父母在的这个地方毕竟还是她的家。这里是她的根,她终究割舍不下。

“嘶——”

身上突然一阵吃痛。强烈的痛感将赵京墨浑浊的思绪拉回了清晰可怖的现实里。

“咚——咚——”

赵父又用脚踢了踢她的身体,一次比一次踢得用力。赵京墨虽然感受到了切肤的疼痛,却连动也不动一下,仿佛已经变成一块没有意识的海绵。

赵父又斜眼打量了一下他的女儿。确认她已经丧失了反抗意志,他才终于觉得无趣了,冷冷地朝她身上啐了一口,下了最终判决:“哼,滚吧。从今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瘫在地板上的赵京墨突然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凄厉,刺耳得仿佛枯树间的昏鸦哀鸣。

赵父摇摇头,满面厌恶地从她身上迈了过去,径直走回卧室里。

待到赵父关上了卧室的门,又不再有新的动静,一直垂手坐在角落里的赵母才像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女儿身边。

“闺女,你还好吗?你别怪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京墨还是笑。笑声凄烈,声音却渐渐软弱下来,直到最后落地无声。

“我也好想……没有你这个爸爸。”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陈年黑渍,喃喃自语。

这是她留在家里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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