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两人相顾无言。李空青忽然注意到赵京墨的唇在月色映衬下闪烁起好看的色泽。借着柔和的月光，他不自觉地勾勒起她的面孔和嘴唇的轮廓。
然而只是一瞬，李空青便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失礼，于是赶紧低下头来，面色忽地腾红。发觉赵京墨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才松了口气，深思片刻，道：“作为回礼，赵小姐，我可以请你听听我的故事吗？”
赵京墨应声看向他，唇角微勾，“当然，我洗耳恭听。”
李空青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让自己的记忆开始回溯，“作为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从小到大，我一直按部就班地走着父母安排的康庄大道。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别的事情都不需要思考。我也一直以为父母做的事都是正确的。直到我上高中的某一天。”
赵京墨微微一怔，立刻想到了杰克王的话。
在她安静聆听的目光中，李空青轻轻叹息，苦笑着说：“那一天，我在放学后突然得知，原本在公司里跟我关系很好的叔叔阿姨们被父亲辞退了。我立刻跑到公司，果然看到他们正聚在公司门口跪地乞求我父亲收回成命。可是，父亲只是一声令下，他们便被保安一个个地从公司门口带走、甚至拖走了。而我除了旁观，竟然什么也不能做……”
赵京墨倒吸一口凉气。李空青的描述太生动，让她仿佛也变成了当初的某个旁观路人，耳畔听着那些下岗者们声泪俱下的哭诉，旁观着十几岁的李空青在面对生别时的无能痛苦。
沉默半晌，她问：“后来呢？”
李空青轻轻叹息，“后来，我鼓起勇气去找了父亲，请求他高抬贵手，给那些被裁员的人们一口饭吃。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他提出了自己的意志。”
赵京墨抿唇沉思片刻，猜道：“但是你父亲拒绝了你的提议，对吗？”
李空青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看了一份公司的财务报表。我才知道那时公司的收支出了问题，如果我们不裁掉部分员工，最后整个公司都可能倒闭，到时受伤的将会是更多的人。”
月光映衬下，李空青的脸庞柔和都得有些模糊。赵京墨怅然地看着他满腹心事的样子，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抬头，对上了她欲言又止的眸子，随即心意相通地向她报以宽慰一笑。
看着满天星斗，他长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其实我也知道，作为领导者，父亲的做法没有错，他是在用最少的牺牲去换取最多人的利益。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却始终都没办法原谅父亲的残忍，也没法忘记那些人在公司门前失望痛哭的样子。”
想到十几年前那如刀刻般印在他记忆里的一幕，李空青的目光愈发黯淡下来，“那些人是报表上的数字，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原本充满希望的人生啊……只是因为不能再创造更多利益，他们就要被所信赖的企业抛弃，这难道真的是最优解吗？”
赵京墨轻咬下唇，鼓起勇气，试探着抬手覆上他的手腕，“我……能理解你的感情。我爸就是下岗工人。也是因为中年下岗，一时又找不到新工作，他酗酒的毛病才会越来越重。后来碰壁多了，他索性不再出去工作。我们一家三口就只靠着我妈一个人的工资活了多年，我妈也因此积劳成疾，落了一身的病。”
她想了想，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心结，才不愿再按照你父母的安排生活了对吗？”
李空青点点头，“赵小姐，我曾跟你说过，我从不知道‘真心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心想成为像父亲一样雷厉风行的领袖。不过，我却清楚地知道，我一定不想成为像父亲那样……亲手砍碎别人生活希望的刽子手。”
“所以，你才选择了自己出去开店吗？”
李空青点点头，目光温柔地看向赵京墨，自嘲笑道：“曾经，我以为只要有意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就算是‘独立’成功。直到遇见你之后，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我虽然在外多年，实则却依旧习惯性地依赖父母过活，就连研发新品的钱也要靠父母接济。”
说完这句话，李空青忽然从草地上爬起来，在她面前郑重坐好，认真地说：“赵小姐，直到遇到了你，我才见识了‘自强’与‘独立’的真正样子。是你教会我要如何走出一条与父辈不同的路，也让我终于有了独自面对各种挑战的兴趣和勇气。”
看着赵京墨晶莹透亮的眸子，李空青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勇敢地再次告白。
“赵京墨小姐，也许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但你却是我从第一眼就确认了的爱人。是你让我见识到了许多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和风景，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真心喜欢的感觉。我不奢求你很快回应我的感情，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继续对你好的机会，好吗？”
这一次，赵京墨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故意回避。
她蓦然抬头，惆怅地看向天边那些如同宝石般点缀在夜幕之间的繁星，将万千思绪落成一声轻叹，“对不起……”
“李先生，你既然听了我的故事，应该也能明白了：因为家庭使然，我早已不敢再相信男女之情。以后……可能也不会改变了。”
听到她的最终“宣判”，李空青的脸色骤然黯淡下来。
但出于多年来的家教礼节，他只是长舒一口气，便熟练地快速调整好情绪，重新对她报以温柔一笑，“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但是……可不可以请你……至少让我跟你当朋友呢？”
赵京墨一怔，随即向他挤出一笑，心绪复杂地点了点头，“好啊。李先生，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