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赵京墨从梦中醒来。
梦中切肤的痛苦如同父亲带给她童年的梦魇般如影随形,她立刻感到脑中一阵钝痛。
赵京墨茫然抬头。窗外仍是一片漆黑,而挂钟上的指针才刚过凌晨四点。
电话铃声愤愤不平地在耳边叫唤,可赵京墨只是神情茫然地盯着窗外,丝毫没有动弹。
她的脑海里反复重播着童年的种种痛苦记忆,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外物。
曾经,她的梦魇只有父亲一人。可如今除了父亲的冷言冷语之外,她的耳畔,还多了向伊周跨越时间的、掷地有声的质问:
“像你这样千疮百孔的人,你真以为自己配得上现在的幸福吗?”
赵京墨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愈发开始感到认同。
是啊。
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如窒息般压抑的黑暗深海中的人,即使装得再逼真,可在内心深处,她真的适应得了温暖阳光的浅水湾吗?
她连阳光都不曾见过,又要如何像那些普通人一样,坦率地站在阳光下开怀大笑呢?
脑袋上似乎被人箍了一圈无形的“紧箍咒”,赵京墨感到自己的神志变得越来越迟钝,可她心里却愈发觉得向伊周的“指点”颇为正确——像她这样千疮百孔的人,就应该独自生活在黑暗里,不是吗?
她抬眸,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到一种近似于麻木的安全。
在手机铃声第N次“大声抗议”的时候,赵京墨才终于从向伊周的“魔咒”中走出来,
注意到了这番来自现实世界的嘈杂。
她盯着手机,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动作迟钝地拿起手机,没看来电显示就划向了接通。
“喂……”
借着说话的劲儿,赵京墨长长地呼了口气,想要借此发泄内心的疲惫。
此刻正是美国时间的下午4点。向伊周刚刚结束一天的课程,回到公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赵京墨打电话。
美国和中国的时间差了12个小时,但向伊周从没有考虑过时差问题,也从没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能会打扰到赵京墨。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想听到赵京墨的声音,就要立即行动起来——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今天的这通电话,向伊周从早上就开始筹划了。为了将赵京墨的声音永久保留下来,他还借了实验室的医用录音带,准备将此后每一通与赵京墨的电话都录下来,以后反复欣赏。但奇怪的是,往常还会“秒接”的赵京墨姐姐,今天却一直不肯接通电话。
随着他的电话一次次被自动挂断,向伊周目光里的期待渐渐被一种冷漠的偏执所取代,
他的眼角微微抽动,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悠然做圆周运动的录音带,手指如同既定程序般地不停按下重播键。
听着一次次的等待提示音,向伊周的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他冷冷地扫过桌上的摆设,突然勾起唇角对它们笑了笑,然后站起来,猛地将桌面上的东西全数扫到了地上。
桌上的花瓶“啪嗒”一声破碎成片,书和笔记本被甩到远处重重砸到地上,笔筒和里面的签字笔慌乱地在地板上滚动。其中一支笔刚巧滚到了向伊周的脚边,向伊周低头看看它,突然抬起脚,将它狠狠踩碎。
可也就在此时,被他甩到地上的手机竟突然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他渴望已久的、赵京墨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暗夜里的一束月光,照亮了向伊周的黑暗情绪。他立刻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匍匐在玻璃花瓶的碎片上,从废墟里捡出了手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姐姐,是我!早上好!”
向伊周特有的、温柔而磁性的声音,饶是年轻了十岁,但对于赵京墨而言,也已比自己的掌纹还要熟悉。
听到这个似是从梦中来的魔音,赵京墨吃了一惊,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向伊周?你……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向伊周含着笑从“废墟”里站起身,声音依旧温柔,“姐姐,我在国内读书的女朋友下周就要过生日了。我不知道该送她什么礼物比较好,身边又没有其他异性朋友,所以只好来求教你了。”
其实,向伊周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女友的生日在几月几号。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借口,只是想借机了解一下赵京墨的喜好而已。
“这样啊……好吧,让我想一想。”
赵京墨疲惫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睛明穴,开始在脑内搜寻想法。
虽然觉得2032年的向伊周可能不怀好意,但此刻她面对的毕竟是2022年的向伊周,赵京墨深知:作为一个理性的人,自己不应该把他们混为一谈。
更何况,她若是能了解2022年的向伊周,不是也有利于她对付2032年的向伊周吗?
于是,赵京墨竭尽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忍着动脑时的钝痛和身心的莫名疲惫,答道:“我的情况可能跟绝大部分女生不太相同,所以我的意见仅供你参考哈。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想收到日记本、钢笔之类的文具。”
“姐姐有记日记的习惯,对吗?”向伊周似乎很有兴致。
想起自己年少时有关日记本的回忆,赵京墨疲惫一笑,答道:“以前是很喜欢的,只是因为发生过一些事情,后来……就不喜欢了。”
向伊周不解:“为什么?”
“因为……”很奇怪,今夜只要一想到父亲,赵京墨就会感受到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她疲惫地舒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因为我父亲。”
说完,她竟情不自禁地将自己上初三时,父亲是如何亲手撕了自己写满心事的日记本、又是如何逼迫自己发誓以后不得违背父命的故事讲给了向伊周。
这些伤痕累累的往事,她从不曾告诉过别人,连沈琼也只知道个大概。可不知为什么,赵京墨竟发觉自己开始无法自拔地依赖起了向伊周。只要是他,她就想要无条件地信任。
即使,对方是2022年的向伊周。
2022年的向伊周坐在桌边,盯着躺在玻璃碎片上的玫瑰花,耐心听着赵京墨的讲述。待她说完后,才关切地问:“姐姐,你是不是病了?从电话接通的时候开始,我就听出来,你的声音好像很疲惫。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
听着向伊周的声音,赵京墨情不自禁地想要将自己的时空奇遇脱口而出,可是在心底,她又分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在警示道:“不要说!不能把真相告诉给这个人!”
于是,赵京墨紧皱眉头,强忍着脑内的剧烈翻腾,将自己的梦中经历有选择地讲了出来——当然,是将这故事背景放在2022年的时空里。
听完赵京墨的讲述,向伊周立刻警觉:“姐姐,你是被坏人拉入了煤气灯效应了!”
赵京墨昏昏沉沉地问:“唔……什么是煤气灯效应?”
向伊周冷静地想了想,道:“姐姐,你先回忆一下你跟我说的情节,再结合我接下来的专业解释,看看那个医生的做法,跟我讲的这种操作方法是不是很像?”
赵京墨“嗯”了一声。接着,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翻书声。
“煤气灯效应的操纵方式,就是首先说服受害者,让对方坚信自己的想法是被歪曲的。然后再用语言洗脑等方式,让受害者从心底接受操纵者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向伊周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严肃,“一旦洗脑成功,受害者就会对操纵者产生全面的依赖性,并对自己的一切产生质疑,进而造成思维混乱、焦虑、抑郁,甚至是精神疾病。”
虽然脑袋里昏沉得像蒙了几层浓雾,但听完向伊周的讲述,赵京墨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的确。仔细想来,自己头脑中关于“李空青和沈琼是凶手”的所有怀疑之种似乎都是2032年的向伊周种下的,而她自己好像也真的已经习惯了跟着对方的思路前进。
她刚想要反驳这种人为种下的“怀疑”,耳畔便又响起了来自2032年的魔音低语:
“你要跟着我的思路走,这样,你才会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你其实已经看清了凶手的脸,只是你不愿相信,因为你看到的凶手是你身边的人。”
“像你这样千疮百孔的人,根本配不上现在的幸福生活,你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
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当赵京墨注意到滴在被子上的泪珠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向伊周,我……”
电话那头,向伊周也听出了她的哭腔。他的眼神骤然变色,随即“蹭”地一下站起来,语气却依旧满含柔情,“姐姐别怕,你还有我在。我一定会帮你恢复理智的。”
“并且,让这世上所有欺负过你的人,全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