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后,赵京墨和李空青就近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提前订的酒店。
赵京墨订的房间是两个价格中等的标间,这让住惯了套房的李空青又感到了很不适应。赵京墨虽然发觉李空青的情绪在看到了房间规格之后明显带了些愠怒,不过她只当看不见:她此行的任务是协助客户顺利签约拿货,安慰客户的情绪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
赵京墨有事先行离开,徒留李空青一人先行入住。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地跟着门童走进房里,试着在那不到五百块钱一天的标间的软床上躺了一下,又耐着性子左右翻了翻身,总觉得在这间屋子里连枕头都躺得别扭。
是继续忍耐?还是有所作为?
一番心理与身体的双重交战之后,李空青终于打定了主意,一翻身下了床,捏起床头柜上的电话给前台打了过去。
彼时的赵京墨正在街上打听当地咖啡市场的地址信息。等她得知消息赶回酒店的时候,她的行李已经被殷勤的门童搬到了楼上套房里。
自带厨房、客厅和客卧的套房,一晚的房费三万块,相当于她小半年的工资。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又是那个“李空青”的主意了。
按照前台小姐给的房间号,赵京墨带着满腔愠怒直接找上了门,“李总,我这次出差带的钱不多,这样的房间我确实付不起,还请您多担待,咱们移步楼下好吗?”
站在门口的李空青有些茫然,“前台小姐没有告诉你吗?这几天的房费我已经付过了,包括你的房间,都算在我账上就好了。”
赵京墨忍着心里剧烈翻涌的吐槽情绪,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谢谢李总您的好意,只是我的房间就不麻烦李总您升级了,回去不好报销。”
路过的保洁阿姨扫地僧似的飘来一句,“今天的房费不给退哈,已经升级完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听在赵京墨的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保持住了嘴角上扬的状态,“这样啊,那我把今天的房费转给您吧,有劳李总您接收一下。”
李空青微微蹙眉,“不要麻烦了,赵小姐。只是一点小钱,就当是我对您这次陪同出差的感谢吧。”
赵京墨竭力地抿唇一笑,礼貌地欠欠身,掏出手机快速操作,“已经转账给您了。有劳您记得接收一下,那我先不打扰您了,明天上午十点,我再来叫您起床出发。”
回到自己房间,赵京墨赶紧推掉了刚订的外卖:既然咬牙体验了一次价值三万的套房,其他的地方就能省则省吧。
虽然这样自我安慰着,但赵京墨还是在心里又给李空青记了一笔。
第二天上午,赵京墨跟李空青直奔当地的咖啡零售市场。根据赵京墨昨天的街边调查,这里有一家很有名的老店,销售的咖啡豆质量最好。
他们按照当地人给的地址,在偌大的零售市场里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路口里找到了那家老店的招牌。
店老板是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还带着一个女孩看店。老板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女孩看起来约莫七、八岁,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马扎上,拿着菜板当桌子写作业,仿佛某个大隐于市的“市外”高人。
李空青兴冲冲地正准备上前攀谈,赵京墨却抢先一步拦住了他。
他一脸困惑地目送着赵京墨像是偶然路过似的,从店门口走过去又走回来,然后随手从台子上码成一排的口袋里抓了一把豆子问价,“老板,这是什么咖啡豆啊?怎么卖的?”
老板从假寐状态中苏醒过来,“咱家的豆都是全云南最好的。你手上的这个两百一袋,那边的四百一袋。”
“价格差在哪里啊?”
“处理方法不一样。这边是红酒的,那边是清酒的,那边的味道甜一点。”
赵京墨从价格不同的两个口袋里各摸出一把豆子,放到鼻下闻了闻,兀自一笑,“行,那麻烦您,这两个每样给我装一袋。”
“好嘞。”老板笑眯眯地戳了戳坐着写作业的女儿,“囡,别学了。去给人家装货。”
“唔。”小女孩懵懂地站了起来,拎着空袋子转头去装包。档口的空间不大,老板长得又高壮,只是侧一侧身子,就把女孩的身影完全挡住了。
赵京墨看着这俩人的行动,隐隐觉得不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空青竟然大手一挥,直接转给那老板一千元整,连找零都不要,感动得老板连连称谢,几乎是搀扶着他离开档口的,倒弄得李空青觉得很不好意思。
走出店门好远,李空青才从方才的尴尬中缓过神来,“赵小姐,那咱们下一站去哪里?直接去您选定的那个云鼎咖啡公司吗,还是再去这附近看看别家的豆子?”
“先等一等,”赵京墨打开其中一只纸袋,从中抓出一把豆子闻了闻,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笑容,“咱们买的咖啡豆被他们掉包了。”
赵京墨冷冷一笑,转身就往回走。
李空青不解地跟在身后,“赵小姐!你要去哪里?”
赵京墨走得气势汹汹,语气里也明显带着不善,“我去找那个老板!在我们眼皮底下掉包,他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还是算了吧!”李空青轻轻叹了口气,先一步拦在她面前,“赵小姐,我看那个老板也是情有可原。你有没有看到他家的孩子?那个小姑娘得在这嘈杂的市场里、趴在那个破烂的菜板上学习,可见他家得多困难啊!就当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咱们息事宁人吧。”
“那真是遗憾呢,我还真不认识那个孩子。”赵京墨回过头,向李空青报以温柔一笑,然后冷冷转身,反而加快了脚步。
李空青赶紧跟上,一边跟着她“竞走”,一边继续试图“以理服人”。
“你等等!赵小姐……你先等等我!咱们有话好好说,做人要以和为贵……你走慢一点,你听我说,咱们就不能放过这一次吗?你,你怎么就这么不可理喻呢!”
“你说什么?”
最后这一句话,终于让赵京墨驻足回头。
“对不起,我是说……”
“你刚刚说,我不可理喻?”赵京墨噗嗤一笑,“李先生,我其实一直都觉得很奇怪,究竟是有钱人都比较天真,还是只有你‘人傻钱多’?把你烧了的话,是不是能烧出来不少舍利子啊?”
李空青也急了,“你!赵小姐,我承认,刚才是我一时口不择言,但你怎能如此刻薄!出言竟是这般的不雅!”
赵京墨没再说话,只是又噗嗤一笑,紧跟着点了点头。
她这一笑,饶是天真如李空青,也读出了其中的敷衍和不屑。
李空青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情绪,“我真是不明白。如果你觉得我不属于你所谓的穷苦阶层,那个老板,还有他的孩子,他们也是跟你一样的苦出身,你为何就不能将心比心、放他们一马呢?区区一千块钱,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能怎样呢?”
“区区,一千块钱?”赵京墨笑得仿佛快要流泪了,“李先生,你知道如果我拿下了你这一单,我能分到多少奖金吗——两千块。两千块就是我们公司给员工的顶格奖金。”
“对你来说,一千块钱也许只是你一顿饭、一件衣服的零用钱。但对我来说,一千块钱足够我半个月的伙食费。”
“而且,也不仅仅是为了钱。正因为我跟他们一样都不富裕,正因为那个家伙在贩假掉包的时候身边还带着孩子,我才绝不能让这件事轻易过去。我要让那孩子知道:人可以穷,但永远不能因穷生恶。”
李空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得理不饶人。”
“随你怎么说。”
赵京墨冷笑着接受指责,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