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赶到学校的时候，沈嘉豪正挂着熊猫眼哭哭啼啼。
一见到我，向我扑过来：「妈妈！」
可我抬起头，看见身后是瘦了一圈的沈越。
他瘦了，下巴铁青，眼角也隐隐有了皱纹。
领带虽然打着，但是并不配套，有一种颓唐的模样。
啾啾不高兴了，也扑过来抱着我的腰不撒手：
「这是我妈妈！」
看见沈越瞳孔紧缩的表情，我心里隐隐有点畅快。
索性承认下来：
「没错，我是啾啾的妈妈，我们啾啾怎么打你了？」
沈嘉豪瘪瘪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啾啾嘴快：「他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论学习成绩肯定比不过他这个小王子！」
小孩的态度就是大人的态度。
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没出息，是沈越潜移默化的结果。
沈嘉豪自幼病弱，根本不是从小练拳的啾啾的对手。
我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
「抱歉，我们打了嘉豪小朋友，赔你医药费和营养费！」
沈越却急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捏住我的手：
「你给我钱，江小鱼，你什么意思？你竟然给我钱？」
他红着眼，把我圈在墙边：
「你是沈嘉豪的亲妈，又不是外人，凭什么给钱？」
他的手力气很大，捏得我骨节生疼：
「还有，你是什么时候，跟别人有了孩子？」
我索性将错就错：
「别以为自从沈绵绵回国，你就经常去找她，这事我不知道！
你在外面有人，我也有人，怎么了？很公平！」
沈越气疯了，欺身把我顶在墙上，气息恶狠狠地掠过我耳边：
「那人是谁？」
我嘴硬：「不告诉你！
还有，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别告诉我是来度假的！」
沈越轻蔑地笑了：「小鱼，你低估了沈家的实力。
你在哪里做透析，我会不知道吗？」
哦，对了，医院。
我怎么忘了，沈家是医药大亨，势力遍布大江南北。
为了节省时间透析不排队，我去的那家私人医院，肯定也有沈家的股份！
就连医生都总叫我「夫人」。
可笑从前，都是我自己开车去透析。
沈越还说：「不用给她特殊待遇，老板和员工是一样的！」
我把钞票放回包里：
「既然沈爸爸不用赔医药费，我就不客气了！」
沈越嘴唇都要咬出了血：
「你嫁给我十年，就是为了钱吗？」
我淡淡道：「哦，不然呢？
难道你以为我是冲着你这个人？」
其实这句话说出的时候，我的心抽痛了一下。
当初在沈家破产的时候义无反顾跟他结婚，本来就是因为，我爱他。
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摆摆手：「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可是，在我晚上接啾啾去医院看陈琳的时候。
却发现：
沈越坐在床边，一副好男人的样子，手里削着苹果。
陈琳正在和他聊天，明显被逗得很开心！
5.
我气不打一处来：「沈越，你不要把主意打到我教练身上。」
陈琳却笑眯眯的，一副慈祥的样子：
「小鱼呀，这就是你老公？」
我噎了一下，赶紧把沈越拉到一边：
「你闹够了没有？离婚协议我已经邮寄给你了！
赶紧签字，儿子的抚养权我不抢，以后咱俩没有任何关系！」
沈越却说：「是啊，可是我带着嘉豪来找你的时候，恰好忘了带！
要不，你跟我回家签字？」
他这种死皮赖脸的模样，还真像我从前死缠烂打，苦苦哀求。
总希望他对我能多一点关心，多一点看见。
多可笑啊，如今，我不要了，他倒贴上来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沈越，我脸都装得笑僵了。
陈琳却说：「他对你不好吧？」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
我眼眶一红：「都是自己年少无知。」
年少时，我以为自己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欲与天公试比高。
一切梦想和爱就在前方的不远处等我。
可回过神来，才发觉命运对我并没有什么偏爱，我的婚姻和万千家庭并无不同。
而自己羽翼已残，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轻盈。
我对陈琳说：「师傅，我想再度备战，参加搏击比赛！」
陈琳这老太太俩眼贼亮，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住我浮肿的手：
「要得！」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重度肾衰竭的患者能再度站在比赛台上。
透析过后的半天，我的状态会好一点。
于是只能拼命在这个时间段内加练。
肾衰带来的腿脚浮肿，又不能多喝水，训练中的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可是，我没想到，阻碍我比赛的，不是我自己。
沈绵绵来了。
清晨我来拳馆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一身白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门边。
像一株楚楚可怜的茉莉花。
我没搭理她，转身掏出钥匙。
站在后面打伞的沈越不乐意了：
「绵绵因为听说你生气了，直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天不亮就让我开车送她来，大早上都冻了半小时了！」
我头也没抬：
「我不是生气。而是我和沈越，离了。」
无视沈绵绵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和沈越“我们还没离婚”的争辩。
我打开门：「还有，当你心疼你的小青梅在‘寒风’中冻了半小时的时候。
别忘了，给她捐了一个肾脏的人，是我！」
沈绵绵是沈家的养女，从小和沈越青梅竹马。
她出国后夜夜笙歌，年纪轻轻就搞坏了肾。
沈越和我商量，让我捐赠一个给她！
当时沈越抱着我忽悠说：「小鱼你身体这么健壮，少一个肾完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
再说，我还会让你有一天再去需要干体力活呀？你平时养尊处优就得了！」
我年少无知，脑子一热，不顾自己刚生下沈嘉豪没多久。
签下了捐献同意书！
后面，我才知道。
抱孩子照顾孩子，做饭照顾家庭，哪样不是重体力？
沈越虽说让我养尊处优，可是真的遇到了过日子的琐碎。
还是撇着嘴说：「我胃不好，喝的汤不能给阿姨煲，鸡精味太浓！」
「嘉豪这种情况，交给保姆我不放心，还是你来吧。
反正你每天在家也没什么事！」
这种要求，满足第一次第二次是初为人妇的欣喜。
多了，就是琐碎的疲倦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结婚前我被嫌弃不够柔弱，不够“女人味”，结婚后我被指摘不够坚强。
而对于从未进入过婚姻的沈绵绵。
沈越对她的态度却是，心疼她清晨冻红了的鼻尖！
6.
见我不理她，沈绵绵忽然捂住胸口，摇摇欲坠。
沈越连忙问：「绵绵，你怎么了？」
沈绵绵含泪道：「都是，都是因为我，小鱼姐才闹了误会！」
她忽然挽住我的手，一副亲热的模样：
「小鱼姐，不如你教我搏击吧！
舞蹈钢琴冲浪这些人家都玩腻了呢，越哥哥曾经说过，打拳击的女孩子很特别！」
这就是赤裸裸的骑脸挑衅了。
可我现在人穷志短：「想学可以，先交三十万块钱！」
沈绵绵张了张嘴：「这么……贵？」
我点了点旁边墙上满满当当的奖章：
「冠军一对一私教课，你竹马是我前夫，我已经给你算便宜了！」
我继续道：「沈小姐不是经常炫耀自己一个包就是人家的一辈子吗？
这么点钱还心疼？」
沈越的脸被气得扭曲了。
沈越对沈绵绵说道：「很辛苦的！」
沈绵绵一副坚毅的小白花模样：
「我不怕！」
最终，沈绵绵拿出一张信用卡，给我刷卡。
我瞟了一眼那张卡。
很熟悉，是我留在家里那张，沈越的副卡。
三十万到账，沈绵绵就跑去场地拍照。
左一张右一张，还让沈越给她找各种角度。
一边撒娇着挑选「这张腿有点粗」「这张脸大」。
P了半小时后，我看见沈绵绵在朋友圈发了一组照片。
狗狗眼，妆容精致，背景是拳台。
「呜呜，练拳腿好酸啊！」
我扫了一眼，确实很漂亮。
都说摄影反映的是摄影师看待对象的角度。
看来这就是沈越心目中沈绵绵的形象：
清纯，无辜，美丽。
而我十年来拍的照片寥寥无几，原因就是沈越拍我拍的很丑！
太太聚会，他挑了一张我最难看的表情，把我放在镜头畸变的角落的发群里。
我气得落泪，他却说：「至于吗？你这不就是不能接受真实的自己？」
好像别人都应该展现出精致的一面，而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臃肿，油光满面。
所以不值得被好好拍摄！
我走过去：「沈小姐发完朋友圈了吗？先做基础练习！」
搏击需要的力量非常大。
沈绵绵被我练得嗷嗷乱叫。
不久就不练了，跑到场边喝奶茶，继续发照片……
一整天下来，我都很忙。
自己要训练，还要给一大批陈琳搜罗来的小孩拉练。
很多小孩都是被父母遗弃的流浪儿，除了啾啾都已经到了住寄宿制学校的年纪。
下午下课就要来练习，晚上还要吃饭。
我做了一大锅回锅肉，小孩都抢着吃。
这些重盐重油的东西，我是不能吃的。
可坐在我对面的沈越却夹起一片放进嘴里，嚼着嚼着，眼眶红了。
从前，他是从来都不碰这些东西的，嫌弃低俗，嫌弃油腻。
我精心为他煲的汤他也总是喝几口就算了，还总说：
「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葱姜不入口的。」
于是嫁进沈家十年，我没碰过最喜欢的辣子重油。
从前，是顾着沈家父子，后来，想吃也吃不了了。
就连放学来找我的沈嘉豪也吃了一大碗饭。
这下倒是不用我喂着哄着劝着了。
吃完饭，沈越对沈嘉豪使了个眼色。
沈嘉豪跑过来，抓着我的衣角说：
「妈妈，你别跟爸爸赌气了，跟我回家吧！
回家以后，天天给我们做这么好吃的菜！」
我看着这个我从小亲手带大的孩子，一时间感觉有些陌生。
多荒谬啊，从前我所求的不过是他多吃一口饭，吃不进饭我会焦虑到哭。
而如今，他们父子还是以为我是在“赌气”，回家后“天天做饭”就是最大的肯定！
我淡淡开口：「不了，我要备战，已经报名下半年的比赛了！」
7.
可这天，我回到拳馆的时候，却发现：
有一堆手拿摄像机的人站在门口，一见我来，都涌上来：
「江小姐，有人举报你通过儿童获利，虐待他们让他们参加比赛拿奖金！
请问这是真的吗？」
我看见站在后面，面露微笑的沈绵绵，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如果不让他们参加比赛，整个拳馆长久以来如何维持？
他们就只能回去流浪了！」
其中一个采访者说：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确实通过比赛获利？」
我不耐烦道：「如果不会说人话，请让开，我们还要训练！」
他不乐意了：
「你什么态度啊？我们可是知名平台的，你最好说话客气点！」
我冷笑一声：「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这天训练的时候，我总是心神不宁。
沈绵绵训练的时候，我没客气。
直接一个右勾拳招呼在她脸上！
沈绵绵被我打傻了，过了几秒才捂着脸冲台下喊：
「越哥哥，你快看啊，她欺负我！」
坐在台下的沈越却不为所动：
「我怎么没看出来，这不是正常训练内容吗？」
这天沈绵绵被我打得像滚地葫芦，直到再也爬不起来了，我才罢手。
我居高临下地站在倒地的沈绵绵身边，俯身耳语：
「这么多年，你一直上蹿下跳，挑拨我的婚姻生活。
结果也不过如此，太弱了，被捐了一个肾的人可是你，不是我！」
沈绵绵哭着打视频回家，向沈母哭诉。
沈母心疼不已：
「你哥呢，就在一旁看着你这么被人打？」
结束时，沈越跟在我身后。
「你对绵绵也有点太过分了。」
我冷笑一声：
「你刚才不是还在叫好的吗？怎么听了你妈的，就变了？」
沈越的脸色窘迫起来：「那是我妈！我还能怎么办？」
我的心沉下去：「那是你妈，不是我妈！」
沈越不高兴了：「自从嫁进沈家以后，我妈对你像亲生女儿一样好。」
我嘲讽地笑了：
「哦，是吗？这是你妈嘴上说的，还是实际做的？
哪个妈妈愿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堕胎三次？」
从前，一次宫外孕，两次堕胎。
都是在沈母的授意下进行！
那时候，我完全被洗脑，相信了「这是嫁入豪门的代价」「沈家必须有长子继承家业」的鬼话。
我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总以为忍让可以换来认可，可却没想到是更残酷的压榨！
如今想来，只觉得无比的屈辱！
我说：「沈越，如果你真的还爱我，就帮我把沈绵绵找来的那些人封口。」
沈越一时间有些慌乱：
「这，怎么又牵扯到我了？」
我紧紧盯住他的眼睛：
「沈绵绵一直就利用沈家大小姐的身份欺负我，你不是不知道，只是装作看不见！
这个拳馆是我师傅的心血，如果你还有点感情，就帮我这一把！」
沈越沉默不语。
我突然明白了。
他并不是不知道，而是装糊涂。
他享受这种两个女人争夺他的快感，而自己却悠闲地隔岸观火！
甚至，他可能希望拳馆倒闭，我乖乖回家……
我彻底失望，不再向他看一眼。
可当晚，我就被挂上了热搜！
8.
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是谩骂和骚扰。
「前冠军利用孩子牟利，压榨孩子参加搏击比赛！」
「看她这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
还有沈绵绵接受媒体采访，楚楚可怜地抹着眼泪，展示着白嫩小脸上的伤痕：
「她对我都这么狠毒，真不知道那些孩子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我心下一片冰冷。
以沈家的实力，如果不想让这些热搜上来，完全可以不上！
可沈越还以为这样逼迫我，我就会回去。
从前，年少时，沈越总是对我说：
「小姑娘就是喜欢作天作地，女人就是不能讲道理！」
我一生气，他就说：「好啦好啦，我一辈子让着你还不行吗？」
当时周围人还说甜宠，你家沈越好甜。
可现在我才知道，那不过是甜蜜的话术，让你稀里糊涂结婚，稀里糊涂怀孕！
进入婚姻生活后，没有谁能永远让着谁一辈子。
怀孕是我，带沈嘉豪理家也是我，在切实的利益面前，沈越不会拱手相让。
他从来不肯帮我多换一次尿布，多洗一次碗。
有一次我住院，一整天时间他就给沈嘉豪吃了一个菠萝顶着。
把沈嘉豪吃得胃疼，我只好第二天就拖着病体办理了出院……
来拳馆骚扰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冲窗户丢石头。
我的训练总是反反复复，压力越来越大。
渐渐地，我开始失眠。
沈嘉豪经常来拳馆，屁股后面跟着沈越。
我一改宠溺的态度，把他练得呲哇乱叫。
但没想到，他反而更加尊重我了，再也不敢骂我「黄脸婆」。
小少爷跟着孩子们吃大锅饭也不挑嘴了，还长结实了。
有一天，沈嘉豪对我说：
「妈妈，我觉得你练拳的样子，很酷！」
我问他：「你是喜欢妈妈从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
沈嘉豪犹豫了一下：
「喜欢现在的！」
我笑了。
看，孩子也天然地知道崇拜强者呢。
我带着啾啾去医院看望陈琳。
可病房里，却已经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精致的发髻，发福的身材，转过脸来，原来是沈母！
她保养得宜，化着精致的妆容。
和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陈琳一比，年轻了二十岁。
见我进来，沈母对我说：
「正好你来了，陈琳你帮我劝劝她！」
我糊涂了。
沈母和陈琳，应该没有见过面。
可为什么听二人的口气，却像是很熟稔？
沈母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精致的头发：
「劝你不要犯傻，看看我和她如今的境遇！
就知道靠婚姻和靠自己，哪个更好了。」
我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沈母对我继续搏击训练那么反对，为什么她一直逼我早早怀孕生子。
原来，她和陈琳是旧相识，而这一切，她都经历过！
所以才对让我重新经历一遍她的苦有变态似的报复心理。
陈琳冷笑道：「自从当年你搭上沈家离队，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
原来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你害的！」
沈母说：「我怎么能算是害了她呢？这都是为她好啊！
不生下儿子，在豪门如何立足？单靠她自己，能有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陈琳怒道：「别用你脑子里封建糟粕的一套来毒害年轻人。」
沈母扬起一丝冷笑：
「我毒害？你倒是看看如今我们二人因为选择不同，境遇相差多大！
你满脸皱纹，落魄潦倒，而我贵为沈夫人，捏死你就像捏死只蚂蚁！」
我慢慢地说：
「可是，你说你锦衣玉食，所有人却只知道你是沈夫人！
而陈琳教练，以后所有拿冠军的孩子都会记得她的名字！」
沈母气得指着我的鼻子骂：「不知好歹的东西，你给我等着！」
说罢，一甩LV手提包，摔门而去！
陈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气得捂住胸口。
她想说什么，可是却忽然重重倒了下去！
9.
陈琳再度被送进了抢救室。
医生说，能不能挺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陈琳待我如母亲一般，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心理打击比想象中还大。
对练时，被小男生一拳打在下巴上，顿时鲜血直流！
小男生叫陈海，是陈琳较早收养的孤儿，已经上大学了。
他担心地看着我：「小鱼姐，你没事吧？要不然别和我练了，我怕把你打伤。」
我笑了笑：「就是要和男选手练，比赛时才能有余裕。」
休息时，陈海递给我一条冰毛巾。
我把毛巾仰面放在眼睛上，忽然眼泪流了出来。
当初放弃得轻轻松松，却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想要再回到赛场，何其艰难？
如父如母的教练危在旦夕，拳馆即将被查封，我自己的训练水平迟迟不能突破……
太难了，怎么这么难啊？
训练结束，沈越在后面跟着我：
「放弃吧小鱼，你看看你现在的水平行吗？
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突然停下转身。
下一秒，一拳砸在沈越脸上！
「你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当？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十年这样的婚姻，还要祈求你的原谅？」
沈越鼻血长流，愣愣地看着我。
我说：「管好你妈，别再让她来刺激陈教练！」
说罢，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训练到几乎疯狂的程度。
我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病。
直到医生告诉我再这样下去就是作死，我也没有停下。
我砸重金购买了一支私人医疗团队。
带着透析机参赛，可能这也是绝无仅有了。
我已经29岁了，早就过了运动员的巅峰。
但我不甘心，我就是想试试。
启程比赛前一天，我去医院看陈琳。
她一直住在重症ICU里，我和医生商量了很久，才允许我进去看望几分钟。
「老太太，我报名比赛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跟你说句对不起。」
「如果你还在，一定会笑我吧。说我没对不起你，我对不起的是我自己。」
「这次比赛，我一定能赢！」
忽然，陈琳的眼皮动了动。
一滴浑浊的泪缓缓从苍老的眼皮下渗出。
我握了握她布满皱纹的手：
「放心吧，老太太。我一定能赢！」
上飞机的时候，我又看了沈越和沈嘉豪。
我就知道，沈越像块橡皮糖，我走到哪黏到哪！
结果上飞机的时候，沈越还带着沈嘉豪坐到了我旁边。
沈越厚着脸皮跟我说：「江小鱼，这么巧，出国比赛呀？」
我没说话。
沈越又开始没话找话：「离开家时我不给了你三千万吗？怎么不舍得坐头等舱？」
我干脆举手叫空姐：「我有点冷，要拿个空调毯。」
我把毯子拉到脸上，盖住自己，闭目养神。
三千万看着虽多，但对于维护拳馆运营养那么一大群孩子，和培养一个运动员来说，根本就是捉襟见肘！
所以我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赛。
只有赢得冠军，我才能受到舆论关注，陈琳一生心血的拳馆才可能有救！
拳馆的学员里，有不少还是女孩，如果回家，就只能早早嫁人了。
我身上，不仅背负着我自己的人生！
比赛竟然一路顺利，我从预赛杀出重围，顺利晋级半决赛，决赛。
每一场比赛，沈越都带着沈嘉豪来观赛。
令我意外的是，沈母和沈绵绵也来了。
只是看着我一场一场赢，她俩的脸色就相当精彩了。
直到，我和另一名女拳手争夺冠军奖杯的那天……
10.
一上拳台，我就感到：今天的比赛没那么容易。
对方是个难缠的对手，具备一切搏击手的素质：
顽强，生猛，野心。
当然，我也有。
她的重拳尤其难以应付，最开始压制得我没有还手之力。
血从鼻腔涌出，弥漫了视线。
我只觉得酣畅淋漓的痛快！
观众台上传来呼声：
「妈妈，加油啊！」
最后我和她在地面缠斗起来。
不愧是个老练的选手，只是一瞬间的疏忽。
她已经锁住了我的右臂，我们僵持着，我几次试图挣脱，都未曾成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流进眼睛，蛰痛。
腰部开始传来剧痛，我的大脑却无比清晰！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全场观众都以为我即将拍地认输时。
「啊！」
一声嘶吼从我口中发出，带着震天动地的气势，仿佛将多年压抑全部倾泻！
咔擦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随之传来的是肘部的剧痛。
但我顺利脱身了。
我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右肘！
观众席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一个假动作。
我引得对手向右扑去。
然后，就像练习过的无数次那样。
我的左手轻盈地挥出，精确地点在对方的下巴上。
很少有人知道，我小时候其实是个左撇子。
从我成为运动员开始，陈琳就特别注意培养我的这一点。
十二年前，我就是用这一个撒手锏摘得冠军桂冠。
十二年后，经历了无数的浮沉，我终于又重新站在了赛场上。
十年的时光，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这是我的人生，我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我不会再松开一丝一毫！
时间好像静止了。
耳朵里只有电波声。
对手倒地，裁判等待，宣判。
观众席上，喝彩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我的年龄，我的经历，我的躯体，全部都是传奇！
我看见沈绵绵脸色阴沉。
沈越泪流满面。
而沈嘉豪骄傲地告诉周围所有人：
「那是我妈妈！」
颁奖仪式上，我接过金灿灿的奖杯，高高举起。
下一秒，世界旋转。
倒在地上，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看见沈嘉豪向我跑来。
沈越焦急地喊着我：「小鱼！小鱼！」
我看见周围人都聚拢过来，沈嘉豪扑到我身上哭泣。
我看见自己的躯体躺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
我看见医生对沈越说了什么，他红着眼对对方喊道：
「不，我不相信，一定要治好她！」
我再也看不见了。
11.
江小鱼因急性重度肾衰竭去世后的第三年。
沈母已经锒铛入狱，沈绵绵也沦为夜店公主。
她又染上了酗酒的习惯，整天握着酒瓶喃喃自语：
「为什么，沈越你要这么对我？
不就是欺负了她一下，至于对我这么残忍吗？」
沈母被自己的亲儿子沈越举报，商业手段不干净。
沈绵绵也被沈越剥夺了所有财产，赶出沈家！
她娇生惯养，没有什么手段谋生。
又享受惯了，只好堕落得很快。
从高级交际花，到嫩模，一步步沦为夜场女！
那张曾经保养精致的脸憔悴得厉害，已经没人能认出这是昔日的沈家大小姐了。
如今的沈家，只剩下沈越和沈嘉豪父子二人。
这天，沈嘉豪放学，绕去蛋糕店买了蛋糕和一束花。
他乘公交出了城，往郊区的墓园而去。
沈嘉豪寻寻觅觅，最终停在一座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
他把花束放在墓前，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叫道：
「妈妈！」
黑色大理石上，镌刻着几个大字：
「爱妻江小鱼之墓」！
可这座坟墓里空空荡荡，并没有骨灰。
坟墓里，只有妈妈从前的那件婚纱，和十七岁时取得的奖牌。
江小鱼生前已经立下了遗嘱。
沈越没能拿到她的骨灰。
最后只立了个衣冠冢，沈越把自己的婚戒摘下，放进了坟墓。
沈嘉禾回到家，做了回锅肉和排骨汤。
妈妈没有了，从前娇生惯养的他已经很习惯照顾自己和爸爸。
沈越丧妻之后，短短几年之内憔悴得厉害。
已经认不出他是曾经的那个翩翩贵公子了。
西装永远皱巴巴的，领带永远不配套。
沈嘉豪做好了晚餐，去叫宿醉的沈越。
直到打开蛋糕，二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沈嘉豪点燃了打火机，一根一根点上蜡烛。
烛光摇曳，宛如记忆中妈妈举起的，奖杯的灿烂。
总共有32根蜡烛。
今天，是江小鱼的生日。
可她在沈家时，却从未庆祝过一次生日。
沈越的生意忙，后来沈嘉豪又要细心照顾。
沈越总是以为日子还有很多，很多。
可他没想到，再也没有了机会！
烛光里，沈嘉豪看见沈越咀嚼着蛋糕。
泪水却从两腮流下来，流进嘴里。
所以嘴里的蛋糕也变得又苦又涩了。
暑假，沈嘉豪一个人坐火车去了云南。
离开家时，再也没有一双手落在肩上。
再也没有人对他说：
「嘉豪，注意安全！」
其实，沈嘉豪觉得爸爸应该知道这个秘密。
毕竟三年前，爸爸赛前已经在国外秘密采购了一颗肾脏！
所以，妈妈抢救时，那个医院“恰好”有一颗配型全对得上的新肾脏！
虽然那家医院出具了江小鱼的死亡证明，但爸爸没有揭破。
曾经有一次醉酒后，爸爸说：
「我对不起你妈妈！我还有什么脸打扰她的新生活呢？」
这里的阳光永远是那么和煦。
街角处，有家拳馆。
「江海拳馆」的牌子挂在墙上！
无数小孩进进出出。
一个女教练走过来，她身材健康，眼神温柔。
一旁的陈海，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一身白T恤，高大帅气。
虽然他比如今的妻子小了八岁，可是他们却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互相支持，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树荫下，满头白发的陈琳边喝茶边满足地看着这一切。
眼睛都要弯成了两条月牙。
一个少女跑过来，撒娇地扑进女人怀里：
「妈妈！」
陈海拍拍她的头：「啾啾，别总缠着妈妈。」
可啾啾却说：「妈妈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阳光下，沈嘉豪看着一家三口幸福走去的背影。
泪水落下来，他喊出了一声未曾发出声音的呼唤：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