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跟在纤纭身后,与傅南霜一起来到南荣府前院,院落里已兵卫林立,煞气森森,云层自天际低垂,仿佛将整个府院包裹得肃然森严。
纤纭只见赵昂一身高锦团龙袍,眉眼冷峻,肃然望着南荣景须,身边立着一名男子,青衣依旧,朗目如海,却是欧阳夙!
他来了!
纤纭心内来不急多想,自肃穆人群后一声冷呼:“皇上……”
僵持的目光被这一声吸引,人群让开条道路,只见人群之后,白衣胜雪的女子飘然而来,眉宇间略有苍白,唇色暗淡,却无碍她雪光盈盈的一双眸子,摄人心魄!
赵昂眸光一亮,随即暗淡在她的身后,南荣子修,竟随着她一同而来,拜下身去:“参见皇上。”
赵昂沉一声气:“平身吧。”
说着,拉紧纤纭的手,她掌心依旧冷如霜雪,温言道:“纤纭,朕听欧阳夙说,你们被南荣景须囚禁在石室当中,便赶来相救,你没事吧?”
纤纭望一眼欧阳夙,他目光深而幽寂,眸光在晨色的映照下,依旧不甚清明。
她涩然一笑,心底却是疼的:“不……”
欧阳夙与赵昂同是一惊:“什么……”
纤纭怅然摇首,喃喃道:“不,我……只是被些个刺客掠劫,幸得南荣将军所救,只是身体虚弱,未能及时回宫,还望皇上恕罪。”
南荣景须扯唇一笑:“皇上,臣所言句句是实,淑妃身为我南荣家世女,路遇艰险,臣自不会袖手旁观,留淑妃在府中养伤,想来并不为过。”
赵昂冷眼望向他:“哼,朕下令悬赏找寻淑妃下落,将军却为何无动于衷?”
不待南荣景须开口,纤纭便淡淡道:“是我的意思,我不想……这样憔悴的回宫去,输给了……容妃!”
纤纭目光盈盈雪透,却目无交集,空洞的望着天际,并不落在任何人脸上。
赵昂身子一滞,侧眼望向欧阳夙,心念急转,冷下了脸色:“哦?这么说,朕果真是冤枉了护国将军!”
“皇上明鉴!”纤纭黯然道。
欧阳夙大惊,不可置信的望着纤纭,可是女子雪水似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看向他。
“欧阳夙!”赵昂忽的一声怒喝,欧阳夙悚然一动,赵昂便已转过身来,眼神肃厉:“你可知罪?”
欧阳夙立时跪下身去:“草民知罪。”
纤纭终于看他一眼,却强忍着泪向心里流:“皇上,想欧阳先生失忆症未曾痊愈,怕是迷了眼。”
“哼!”赵昂踱上两步,冷枭目光在纤纭柔白面容上打量:“他可是与朕说,你们……同被囚禁在南荣府石室当中,如此欺君大罪,可是迷了眼三个字可以罢休?”
纤纭心中大颤,目光终究有极不易见的一丝慌乱,似连她自己都捕捉不到,她不敢直视赵昂的眼神,只端然道:“那么皇上欲要如何处置?”
欺君大罪!非同小可!
赵昂冷冷一哼,眼里有试探,有审视:“来人,暂将欧阳夙押入天牢,待朕……择日再审!”
纤纭虚弱之身几乎仰去,冰凉手心沁着丝丝冷汗,腻了襟袖。
两人押住欧阳夙,欧阳夙双手被缚,深瞳望在纤纭无动于衷的凄美侧颜上:“为什么?”
难道,自己心里的感觉亦是不可信的吗?
难道,自己又错了,错信了她迷蒙的泪眼,彻骨的情意?
纤纭心中千刀万剐,逼迫的泪水被锁紧在眼眶中,颤抖的唇,凉薄的道:“欧阳夙,我说过,我是害你不浅的女人,可是……你偏偏不信,怪得了谁?”
欧阳夙怔忪不急,眼神凝聚,深深的懊恼与不解凝在双眉之间!
突然感到可笑。
可笑,芊雪、漠芙、太后,几乎所有人都说她是足以祸乱人心的妖女,自己却偏偏不信,偏偏信了她的眼泪,她的眼神,她的缠绵热吻。
欧阳夙竟是冷笑,天云仿佛陡然压下,笼罩在南荣府清亮的上空。
他,偏偏信她,信了什么心里的感觉!
侍卫们将欧阳夙押下,纤纭转身闭目,泪水落下,她迅速拭去,却逃不过赵昂冷刀似的眼睛!
皇宫夜沉,一早便喧嚣不止的心终于寂静,心里空落落的,纤纭倚窗望月,月色苍苍,星辉似水,冷了九月余青枯黄的草色,细草拂风簌簌,花深无地落,东风忽恶,流光过却,只余满眼凄凉。
自从回宫,纤纭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立在轩窗边,整整一天,一动不动。
红绸望着心急,好在皇上今日公事繁忙,不然不知要如何应付才好。
“纤纭,吃点东西吧。这些天不见,你已瘦了一圈。”红绸从旁劝慰,纤纭却摇首,依旧不语。
欧阳夙下狱一事,红绸亦有听闻,只是不曾身在其中,不知来龙去脉,无从相慰,只道:“你想救他,是不是?”
纤纭目光一恸,似被石粒惊碎一池水碧,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纤纭缓缓回身,红绸竟是一惊,原本娇媚绝色的人,不过几个时辰,竟似被抽去了魂魄,双眼无神:“不……”
红绸怔忪,纤纭笑着,眼泪却落下来:“是我亲手将他送进天牢,我……又如何救他?”
“什么?”红绸几乎不可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一言一句,她说什么?她在说什么?有一刹那,她甚至怀疑纤纭神志不清,若非她一滴滴陨落的泪水,她一定不能相信她亲耳听到的事实。
“为什么纤纭?为什么?”红绸追问。
为什么?这个问题,欧阳夙亦曾迷茫的问过她,可是她的回答,连同自己的心一齐,被凌迟成碎片,残忍的说出口。
“姨娘,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终于在一夕间崩溃,荒芜双眸,泛滥盈盈水光,流成两道脉脉细水,红绸大惊,连忙拥住她颤抖的身子。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纤纭,从不曾见她如此脆弱、如此放纵的失声哭泣。
她的心死了!是不是?她的心,被她自己一寸一寸的割裂,碎成了一片片孤叶,是不是?
如同,她曾经悉心收集的落叶,再也没有了依靠。
“无天,无天果然是莘儿没错,我见到了爹的玉佩,莘儿满月时,爹亲手为他挂上的。”
纤纭雾蒙蒙的眸子望着红绸,望着她眼中的兴然逐渐转成落寞,她垂首,凄然道:“所以……我不能牺牲莘儿……”
泪如沁血,殷红眼底,红绸望着她,似懂非懂:“所以……所以你就牺牲了欧阳夙!”
纤纭几乎流干了她一生掉眼泪,她点头,心被碾成粉末,飞灭在夜风冷冷的寒里。
红绸身子一震,欧阳夙之于纤纭意味着什么,她最是清楚!
“欺君大罪,他会死!”红绸咬唇,纤纭默然摇首,烛焰幽茫,影影绰绰,流光惨白,她的唇角溢出若有似无的笑,笑得虚弱,笑得无力,笑得无可奈何!
“他不会死!”许久,她沉重开口,尽管万般不愿,却终是咬紧嘴唇:“芊雪会救他,一定会……”
几乎是在一刀刀结果着自己的性命,红绸望着她,烟水雪眸逐渐淹没在汪洋泪海中,怔忪了:“纤纭,那样,那样……欧阳夙会恨你,他会……”
“他本已是驸马了,不是吗?”纤纭沉重的、悲戚的眼色,陷入一望无际的绝望中,眼前是耀亮的烛光,眼底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冷寂。
她缓缓跌坐在圆椅上:“姨娘,或许当年,你便是对的。我们……终究有缘无分,我给他的只有灾难、只有痛苦、只有无穷尽的伤害!况且……”
水眸楚楚,雾海茫茫,她几乎吸不到一丝空气,却仍是冷冷的笑了:“况且,他说的对,无论我们曾有着怎样的过往,如何的情意,我……终还是大瀛朝淑妃,这,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迟早会害死他!”
是的,她是如此在意,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欧阳夙说的不错,她,是赵昂要定的女人,那么,他记起了她又如何?不过一次伤心而已。
她眼中是割舍的疼痛,虚弱的掩盖心有不甘的冷酷,欧阳夙失忆,石室中的暗无天日,几日思索,只令她想清楚,看明白了一件事,他们……是无论如何没有结果的!
他们的未来,早已在自己决定入宫的那一天断送!无论爱有多深刻,只会令彼此伤得更重!
那……又是何必!
虽然她于芊雪毫无好感,可是有一点她却能深深肯定,芊雪是这世上如她爱着欧阳夙一般爱着他的女子!
他会幸福,也许,一辈子都不回再记起自己。
就让自己,在这皇宫黑暗的高墙内,轻轻的死去。
当然,在她死之前,定要让她的仇人血溅三尺!
十三年的情意与爱,一夕斩断,她只是突然看得太明白——
欧阳夙,若我的爱只是你沉重的负累,那么……我宁愿放弃!
我愿为你放弃一切,包括你!
泪,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