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作,乌云滚滚,一声雷鸣撕裂天云浓密的雨雾。
水芙宫内,忙碌非常,来往进出的宫人数十,将一条条染成殷红的布帛拿出,所有御医都聚集在此,却仍止不住纤纭一口口的呕血。
她形容憔悴,面色惨白,意识迷蒙不清,赵昂守在水芙宫三日三夜,纤纭亦不曾醒转。
御医言,淑妃除体内寒毒深重,受不得寒气外,更有郁结在心,块垒难消。
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若要淑妃好转,恐要找到她心内的症结所在。
赵昂凝眉思索,暗自握紧双拳。
看着床榻上苍白怜弱的绝色美人,心里竟是阵阵袭来的酸意——
纤纭,究竟还有多少事你在瞒着我,究竟还有多少人,你不能舍去?
原本,我以为这世上,你仅有你的姨娘。
可是,南荣子修,欧阳夙!
他们一个又一个,究竟是谁,在你的心里,结下了如此至深的情结?!
雨,落了整整一夜,阴沉的天,令人身心俱疲!
不日,南荣景须不得不交出兵权,赵昂以战事繁重,事出误会一由将南荣子修与潘瑜无罪释放,大瀛朝满朝皆惊,如今才真切的感到,南荣家的时候恐已过去,年轻帝王威坐龙椅,目光烁烁、眼神咄咄,全然没有了曾经的隐晦怯懦,与隐忍不发!
这日下朝,再来到水芙宫时,天色已晚,却见莓子喜上眉梢的向外跑来,见到赵昂慌忙拜倒:“参见皇上。”
赵昂低声道:“起来吧,何事这般慌张?”
“沐淑妃醒了,奴婢正要找御医来看。”莓子兴然答道。
赵昂眸色一烁,不着喜怒,黑色瞳仁却分明有光,他示意莓子速去,跨步向内殿走去!
七日了,纤纭昏迷整整七日,这七日,朝中宫里,发生了许多许多,他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
帘幔低垂,绯纱微扬。
纤瘦的女子虚弱的依靠在床柱边,绯幔丝纱隔成一片雾蒙蒙的红雾,将那苍白容颜侵染一丝血色。
赵昂缓步走近,挑开轻薄的绯纱,纤纭一身雪白,更显得那容颜憔悴,惨白苍弱。
她轻声一声咳嗽,缓缓抬眼望去,冰雪眸中却无一丝光泽,空洞无色的看着他,不语。
赵昂轻叹一声,坐在床榻边,握紧她冰冷的手:“朕,放了南荣子修。”
抬眼体看她神色,苍白的脸无一丝牵动,只是侧过目光,将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抽出,她不想见他,不想看他,甚至……不想想起他!
赵昂凝眉,深深凝望着纤纭,她长发静垂,白衣胜雪,安静得犹如一副绝美的美人图,一动不动。
“你怪朕!”
这似是赵昂最常说的一句话,纤纭唇角微微一动,苦笑,她哪里有资格怪他?哪里有理由怪他?先负了他的情,又利用他的权,又怎么可以怪他见死不救!
只是,她过不得心里的关口,看见他,她便会周身寒冷,想起那夜滂沱大雨,心内便不禁水淋淋的,纠痛难当!
赵昂起身,他了解纤纭的脾性,愈是这样的时候,便多说不益,他缓步向殿外走去,亦如他来时的小心翼翼。
“对了,欧阳夙醒了。”突然一句,似是飘忽的飘进纤纭耳中,僵硬的女子忽的一动,因久不曾言语而嘶哑的声音,哽咽的响在身后:“什么?”
微弱的一句,令赵昂回过头来,他蹙眉凝望,宫灯摇曳,却照不清纤纭的脸容。
“欧阳夙醒了,并且,太后懿旨,为华雪公主做主,两月之后,举行大婚!”
骤然,若惊雷鸣响脑中,纤纭素袖一拂,床边木桌烛台滚落,宫灯翻到在地,眼前瞬时昏黑一片。
她踉跄跌下床来,却不想脚下绵软如在云端,站立不稳,便摔倒在冰冷的石砖地上:“什……什么?不会的,不会的……”
赵昂浓眉紧拧,低眼看着地上虚弱娇瘦的女子,她抬眼看着自己,如墨长发铺落在地,绽开一朵极凄凉的黑色莲花,雪白的衣裙,好似雪水,将她面容激得更加苍白。
赵昂心内一阵滚动,复道:“你昏迷了整整七天,漠芙为欧阳夙服下一种药,他便醒来,太后便为华雪公主做主,两月后,华雪公主将与欧阳夙成婚,欧阳御医便将是我大瀛朝的驸马!”
驸马!
生冷冰凉的两个字,硬生生的刺入心间!
纤纭眼前一片模糊,光亮的青石砖地映着容颜惊凝,目光中莹光闪动,恍惚要落下泪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
欧阳夙,他怎么会愿意娶芊雪为妻?即使他醒过来,即使他被逼无奈,可是以欧阳夙的性格,他是断然不会接受这种安排!
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一定……是迫不得已的!
可是……又有什么理由,令他难言?有什么理由成为他的迫不得已!
她凝视着赵昂,赵昂俊逸的脸容一点点弥散在凄迷水雾中,泪眼渐渐成流,冷到麻木的身体,禁不住颤颤而抖。
赵昂不料她会有这般绝望的眼神,她泪眼婆娑的目光,看得人心神酸涩,悱然生怜。
可是这怜惜中的疑问重重,又有谁来解答他?
暗自握紧双拳,低沉道:“欧阳御医醒转,你该开心不是吗?如今他也算是双喜临门,怎么……你却流泪了?”
泪,是苦涩的。
纤纭深深体味,纤长的手指慢慢蜷缩,划在青砖石地上,指甲断裂,指尖儿渗出鲜红血色!
赵昂立时跨上一步,低下身子,执起她冰冷的手,目光却逐渐幽邃:“难道……你竟不望他成婚吗?欧阳御医年纪已然不小,既是与你情同父女,你不该为他开心吗?”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眼神探究,纤纭无力的看着他,唇角艰难的扯动:“不能是芊雪!”
她坚决的望着他,望着赵昂一丝丝深入的目光,定然的说。
赵昂将她扶起:“为什么?芊雪有何不好?”
“不能是她!”纤纭是从不给理由的,当她愿意给理由的时候,便是她有求于他的时候,赵昂的手滑落在纤纭手掌心,握紧她:“你受伤了,朕为你上药。”
纤纭猛地抽回手,撕下断裂的指甲,令鲜血直流:“不能是芊雪!”
她握紧双手,指尖儿的血便沁在掌心中,嘶嘶的疼。
赵昂微有一惊,她如此这般的决然,令他不禁疑惑更甚!
他转身,赫立在殿口处:“这是太后的决定,且懿旨已下,如何能够更改?”
纤纭身上虚软,连连后退数步,方敛定住心神,泪水湿了柔唇,苦涩在舌尖儿上滚动,甚是艰涩:“我要见欧阳夙!”
“不可。”赵昂断然回答,便似早有准备:“如今你们一个是宫妃,一个是驸马,不论从前如何,现下里都要守些礼法!”
甩手而去,纤纭追上两步,却无奈步履虚浮,跌倒在地:“皇上……”
赵昂顿住,侧眸望向她:“来人……”
殿外有陌生的面孔进入,恭敬拜倒在地,赵昂冷声吩咐:“好生伺候淑妃,不得寸离半步!”
陌生面孔,侍卫装扮,俯首道:“是。”
赵昂阔步而去,纤纭勉力支撑起身子,坐在地面上,泪水无助的掉落,胸口上涌的寒意,催动心悸,剧烈的咳嗽。
红绸连忙跑进殿来,她见赵昂气冲冲的出去,又听闻纤纭如此剧烈的咳嗽,便心知不妙,迈进殿中,便看见立着的两名侍卫,目光森森,赫然挺直。
她顾不得,只是过去搀扶起纤纭,纤纭身子柔若无骨,绵软的靠在自己身上,目光茫然的望着殿口。
“这是怎么了?”红绸看看立着的两人,突地提高了声音:“出去。”
两人互看一眼,却站着不动。
红绸肃厉了眼神,冷声道:“难道淑妃更衣,你们两个也要站在这里不动吗?就不怕皇上要了你们脑袋?”
两人身子一颤,自知不可,这才低身行礼,退下内殿。
纤纭望着,面容凄冷:“他变了!”
红绸望着她,纤纭的目光逐渐暗淡:“他如今……已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红绸扶稳她,望着她眼神中的凄痛与无助,心中怎无怜惜,经了这许多事,她亦感到身心疲惫,甚至后悔当初非要复仇不可的决定,便如欧阳夙所说,自己……许是害了纤纭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