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纭身子虚亏,足在床上躺了三日之久,方才能下地来,欧阳夙变换了不同的方子,尽量将寒毒的危害降至最低,可是纤纭却知道,冰魄丹的毒无药可解,是无法根除的,即使暂时压抑住了,日后若是受了寒气,便极容易牵动了旧疾。
三日,纤纭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来的,冬日已深,浓雪湿了窗阁,纤纭畏寒,水芙宫便终日生着有淡淡木香的炭火,这几日,欧阳夙看出她的心事,更听闻了祸国妖孽的传闻,赵昂虽命令不得传言,可这座皇宫不过一方土地,大不过天下,相互之间,早有传言。
这日,欧阳夙端了药,令纤纭喝了,望纤纭愁绪深深,幽思极甚,不禁道:“纤纭,有心事?”
纤纭不语,只幽幽望着欧阳夙,似乎只要望着他,便没有了一切烦恼。
欧阳夙走近身边,柔声道:“为了所谓‘祸国妖孽’的传言?”
纤纭容色一动,随即漾开宛然一笑,他终究是了解她的,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中心里。
“近来,总是不安。”纤纭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她心中唯一的依靠。
欧阳夙轻轻抚弄她如绸秀发,慰道:“不要多想,你现在定要调养好身子才行,寒气郁积的久了,日后便再难治了。”
纤纭淡淡一笑,水溶溶的眸子漾着柔暖情意:“只要有你在,我死了也行!”
修长的指按在她柔软的唇上:“不许再这样说,以后……都不许,听到没有?”
纤纭敛笑,眸中似有感慨的泪意,他依旧是这样的口吻,依旧是要她听话,如同长辈一般,可他的眼神中却分明流动着别样的情致,她没有说谎,她对天发誓,若是就叫她就此死去了,她也死而无憾!
目光迷离,纤纭缓缓踮起脚尖儿,挨近他的唇,他薄如刀刃的唇,英逸好看,迷人风俊,她吻上他,便如雪珠融在了傲岸梅枝,雪水润了梅香!
“皇上驾到!”
一声惊断情意缱绻,纤纭一惊,忙抽身而出,秀眉凝了些许不悦,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欧阳夙下意识抹了嘴唇,闪身在一边,须臾,赵昂一身紫金纹绣袍,洒然走近殿内,见到欧阳夙略微一怔,欧阳夙忙道:“参见皇上。”
望一眼桌上药碗,方点头道:“这几天辛苦欧阳御医了,淑妃的病可好些了吗?”
欧阳夙回道:“好些了,只是娘娘现在十分畏寒,且不可再受了凉,否则日后便再难痊愈了。”
赵昂点点头,挥手道:“好,你先去吧。”
欧阳夙眼光一侧,与纤纭目光交融,她眼中原是似水的情意,此时变作不耐的烦躁,瞪赵昂一眼,转身坐在桌案边。
纤纭向来这样任性的,欧阳夙转身出门,只望赵昂看在纤纭身子尚未痊愈,切不要难为她才好,不然他真怕纤纭会做出更加惊人之举!
他,尚需要时间,否则,他不会令纤纭在这个步步危机的宫里多呆上一天!
赵昂亦看出了纤纭的不悦,问道:“怎么?不开心了吗?前天还好好的。”
开心?如何能够开心?
“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纤纭语声冷漠更胜从前,低垂着首,并不看他。
赵昂微微一怔,沉下口气:“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纤纭起身,一身纯白羽绸飞扬,掉头向床边走去:“皇上去‘紫芳宫’吧,我累了。”
腕上突地一紧,被赵昂牢牢抓住,纤纭身子本是虚浮,被他用力一拉,几乎站立不稳:“干什么?”
赵昂望着她,黑暗龙眸掠过一抹冷光:“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纤纭冷冷一笑:“你指什么?郑子峰吗?”
纤纭无力甩开他的手,却以冷冽的眼神刺穿赵昂深暗的黑眸:“你不是要拿郑子峰的人头来见我吗?哼,人头何在?”
赵昂一怔,目光倏然闪烁,缓缓松开握住她的手,纤纭腕上酸痛,转身而去:“我说过,做不到的事,便不要出口,不要忘记,你的话……是金口玉言!”
心上似被什么生生碾过,赵昂立在当地,望她一身冷白,决然的背影,在眼里,真真犹似霜雪冰凉。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她是妖星临世,或是天上摄人心魄的神女,否则,从来镇定隐忍的自己,怎会在她的面前总也控不住自己的心!
“皇上。”
正自怔忪,有内侍在殿口慌张唤道,赵昂静一静气,道:“进来回话。”
只见赵昂贴身侍从荣意跑进内殿,跪身道:“禀皇上,不好了,刚天牢传出话来,说郑子峰在牢中自杀,已然……已然……气绝而亡!”
“什么!”
赵昂大惊,望着荣意半晌不能回神,纤纭亦是一惊,自锦床之上缓缓站起,望着荣意慌张的样子,显然是真。
赵昂心内起伏,凝神间,暗暗稳下思绪,他想,以郑子峰为人,该是保命唯恐不及,如何会在牢中自杀?他绝不是那种以死明志之人!今日恰好是三日之期,自己本想见过了纤纭,便去天牢提审他,可偏巧就在这个时候,他竟自杀而望?天下竟有这种巧合吗?即使是有,亦不会发生在郑子峰那个胆小谄媚之人身上!
那么此事,便大有蹊跷!
连忙阔步而去,甚至不曾回看纤纭一眼。
纤纭亦怔怔的站着,这几日来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更有愈发强烈之势!
她就知道,此事不会这样了结,赵昂留下郑子峰便是留下了一个祸患,她亦没有想到他会自杀身亡,她深深的感到,真正的危险才刚刚袭来,不禁跌坐在锦床上,凝神而思。
郑子峰,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还是,他不过是个玩偶而已,真正拉着那条线的人,始终隐藏在帘幕之后,待到现身,便已是尘埃落定之时!
心上不由凛然,若真真如此,那么,那个牵着线的人便必定是南荣景须无疑!
纤纭咬唇,忽的,思绪纷乱!
郑子峰横死牢中,以匕首割喉自尽,匕首握在手中,似乎无懈可击。
朝堂之上,气氛倏然紧张,赵昂端坐在龙椅上,扫视座下每位表情,赵昂紧紧攥住龙座金柄,眼神幽邃,深不见底,胸口却是说不出的憋闷。
朝堂之上,你言我语、聒噪非常,却字字句句围绕着郑子峰自杀一事,人人都言,郑子峰气节高尚、以死明志,妖星临世、祸国妖孽更加一说鼎沸朝堂。
南荣景须见情势已在高潮,眼角高挑,方上前道:“皇上,郑国师虽不幸身死,然他为国为民之心犹在。”
说着,双手递上一纸奏疏,淡笑道:“皇上,此乃郑国师临死前交于臣的亲笔血书,郑国师以死明志、悲天悯人,臣请皇上务必看完这字字血泪,皇上……”
眉眼一沉,声色便见了刀锋:“祸国妖孽不除,只恐这十日预言难以逃避,天灾天谴不能避免,那么到时候……”
“南荣将军……”赵昂沉声道:“将军征战沙场,见多识广,难道……也相信这怪力乱神之说不成?”
南荣景须冷哼一声:“皇上此言差矣,神灵自当敬畏,才可保我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请皇上,定要将那祸国妖孽,严惩不贷!”
说着,朝堂之内再度沸腾,众臣皆附和上前,一言一句:“皇上三思。”
“皇上,切莫为一女子而误家国!”
“皇上,请为黎民计,严惩妖女。”
……
赵昂隐在龙袍广袖中的手早已紧握,容色却依旧淡定:“哼,你们……一口一个祸国妖孽,句句凿凿,朕却实在不知,这所谓妖孽,又意指何人啊?”
群臣一时错愕,良久,无人言语。
南荣景须冷笑道:“皇上,郑国师临死之前,便曾在册妃大典上拼死阻止册妃,又因淑妃客死小皇子,更于三日前,预言淑妃不除,十日之内必有大祸,所谓祸国妖孽,倒不如说是祸国妖妃更来得贴切,皇上又何必明知故问?”
“南荣将军。”赵昂漠然敛了龙眸:“淑妃……可是你南荣家世女!便一定要如此置人于死地吗?”
“皇上,所谓大义灭亲,与我大瀛朝百年基业相比,莫说是我南荣家远房亲戚,便是我南荣景须的亲生女儿亦不会姑息!”南荣景须言辞犀利,字字如针,更令朝堂之中一片赞誉。
赵昂手心忽冷忽热,眸光暗自闪烁,真好个南荣景须,拿来份所谓血书,朝堂逼宫,赵昂望着那鲜血淋漓的血书,心中却豁然明白,此事从一开始便是南荣景须的阴谋,他利用郑子峰,当众制造祸国妖孽之事,再利用皇后害死小皇子,以妖星临世转移视线,更能除掉皇后忌讳,一举两得之举实在妙哉!
而郑子峰横死,自然亦是南荣景须一手策划,除掉纤纭、逼迫自己、独揽大权,更是一箭三雕之精妙一步!
所谓老谋深算便是如此吧!
赵昂指节作响,望着南荣景须的眼陡然激起微微细浪,五年来,他皆不曾以这样的目光看过他,生怕暴露自己一星半点的野心来,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如此,不能不令压抑许久的眸焕出它本有的锐利光芒。
南荣景须与那目光一触,眉间略微一蹙,随而便平复了脸色。
哼,不道这小皇帝倒是真真爱惜纤纭,那样的眼神,从不曾在那一双恭谨的眼睛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