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夜暖,熏着的淡兰草香便显得燥气,纤纭倚着窗,窗台放着亲手栽种的百支莲,橘红靓影映着夜色流光,月皎洁,星辉如水,倾泻满窗心事。
整理思绪,忽的忆起南荣景须曾说,他有必胜的把握,方才会放心将自己留在宫里,他向来是严谨之人,那么所谓必胜把握又所指什么呢?
会不会,便是沐莘!
想着,不禁头疼,轻轻揉着,正自愁虑纷繁,莓子却突地进来:“淑妃,太后……太后有请。”
太后?!
纤纭一惊,自她回宫,尚未曾见过太后,当初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亦是冷汗涔涔,本想着回宫之后,可是井水不犯河水,她缘何会突地诏她前去?
不及多想,便着了庄贵的翻缎滚金边妃红长裙,内里一件绣梅落飞雪月白衣,落梅高扬,在胸口处俱藏不见,唯余酥胸的风韵凝白,别有风情,只是长发来不急束起,索性散着,倒也清爽,以一支嫣然带露的凝霜牡丹挽了,周身再无他饰,胭唇只有淡淡娇红,芙蓉面上略有疲惫,却无碍她绝世的风华。
一路而去,才踏进凌华殿便闻得笑语声声,殿内浓郁的木香熏得纤纭略微晕眩,随即定下眼神,却微微一怔。
只见凌华殿内,正中坐着的是眉眼堆笑的昔太后,自她入宫来,尚未曾见过太后这样喜笑颜开的样子,一旁还有奉召入宫的南荣夫人秦柔,身边坐了皇后,身旁还站了个水蓝衫子的女子,眉宇间蕴着温然,眼神却暗自凝紧,竟是芊雪!
看太后轻轻搭着她的手,弯笑的眉眼丝毫不见了往日的庄严,哼,到真真好本事,不过进宫几日而已,便与太后这般熟络了,只是心中有不详预感,芊雪之于她的恨意,恐怕不比她恨南荣家少。
从容低身,淡淡道:“淑妃参见太后、皇后娘娘。”
太后点点头:“免礼吧。”
秦柔亦起身:“参见淑妃娘娘。”
纤纭一笑:“一家人,夫人何必客套?”
秦柔亦含着笑,只是缓缓坐下了,皇后眼神一挑,上下打量纤纭一身华裳丝裙,莫名生恨,纤纭眼神却不在她身上,而是望向芊雪,芊雪一怔,随即那凝紧的双眸着了丝柔弱的光:“奴婢……参见……”
“唉,芊雪。”太后温笑道:“我啊,知道你曾是淑妃婢女,淑妃恩典,将你赏给了南荣家,又难得南荣夫人喜欢,这次啊带你入宫,我这一见,恩,果真是个灵秀的姑娘,也是你我的缘分不是?既然……我已收了你做义女,日后怎可还称奴婢?”
义女!
纤纭豁然一惊,纤柔眉心凝了一丝秀痕,芊雪状似柔弱的目光望过来,便有丝极不易见的挑衅意味:“是,芊雪记下了。”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纤纭衣袖紧紧攥住,若非是在凌华殿,想必眼中早已藏了冷箭,只是此情此景,自是不能失了端仪,平一平气,静声道:“哦?那可真是要道声恭喜了。”
昔太后望过来,眉色间只是寻常的欢喜:“是啊,我已封了芊雪为华雪公主,倒是淑妃调教出的好丫头,淑妃的才情学去了不少,还做的一手好点心,想必淑妃也是尝过的吧?”
华雪公主?纤纭冷冷一哼:“这倒是不曾,我怎有这般好福气?”
昔太后拍着芊雪的手笑道:“那便要尝一尝了。”
说着,招呼身边侍女为纤纭端上一盘粉红色点心,纤纭低眼一望,样貌上倒是十分喜人,粉红的颜色,捏成琼花一样的形状,香气幽幽,甜腻袭人,纤纭却只淡淡道:“近来我总是咳嗽,不宜吃这甜腻的,还是留给太后与皇后享用吧。”
华雪公主!纤纭心内百转千回,芊雪,你究竟是何居心?想要报复我吗?为了……欧阳夙!
纤纭持住呼吸,平声道:“不知太后传召,所为何事?”
昔太后这才似想起什么般,将目光自芊雪身上移开:“哦,皇上近来精神不太好,到不知所为何事?”
兴师问罪?
纤纭心思一转,道:“呵,这……纤纭倒是不知了,皇上在水芙宫时,精神向来很好,昨儿个还要听曲子,只是纤纭病体未愈,尚不可为皇上弹唱。”
皇后眼神一凝,冷冷望过来:“我看皇上便是被你那些个靡靡之音、莺歌燕舞给迷惑得晕头转向了。”
纤纭眉峰微动,柔声道:“皇后此言差矣,你我同是侍候皇上的,便要皇上开心才好,难道皇上要听曲子,我便偏偏赋诗一首吗?那……岂不是早就失了皇上的那点爱怜。”
“你……”皇后突地站起身来,胸口起伏,她此言,是讽刺自己无宠,被太后用手阻住,拦下话来:“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只是淑妃,这风月之事、男女欢爱总要有个限度,你切不可令皇上纵欲过度才好!”
堂堂太后,如此直言不讳,到出乎纤纭意料,略一思量,随即含笑道:“回太后,纤纭身子尚未痊愈,自回宫后,不曾与皇上有过半分欢爱。”
皇后冷哼道:“皇上整天呆在你那水芙宫,却说毫无欢爱?谁信?”
纤纭转眸望向她,晶莹的雪眸,被殿内缭绕的香蒙上一层淡烟:“原来今夜,是要对我兴师问罪的。”
“淑妃!”昔太后闻言,不禁凝了脸色:“说话要有分寸,皇后位份可是在你之上!”
芊雪连忙识相的轻抚太后背脊,柔声道:“太后莫要动怒了,淑妃性子是要冷僻些的,并无恶意。”
“哼!冷僻!”昔太后反而更为着恼:“进了这皇宫,还端着曾经的架子?南荣夫人,你南荣家便是这样调教女子的吗?”
秦柔连忙起身一礼:“太后恕罪。”
芊雪忙道:“太后,这怎能怪得南荣夫人,淑妃自小并非南荣家长大的,自是有些个独特。”
纤纭冷冷一笑:“华雪公主倒是知道得清楚。”
芊雪缓缓抬眸,唇际凝了一丝笑,目光却是冷厉的,全然不似望着太后时的温弱娇怜。
皇后趁机道:“太后,您看到了吧?在您的面前尚且这般无礼,可见你不在时,这个后宫哪里还容得我这个皇后做主?”
太后庄重的眉眼黯色几许,飘忽在岁月轻刻的纹路中:“淑妃……”
正欲言语,却听得荣意的声音高细响起:“皇上驾到。”
一声未绝,赵昂一身朱袍黑衣,便已踏进殿来,衣袍拂在青石砖上,光影交错:“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与秦柔、芊雪忙各自行了礼,纤纭望着他,目无波澜,清冷更胜平日:“妾参见皇上。”
所有人俱是坐在堂上的,唯纤纭一人站着,赵昂连忙扶起她,令旁人免去了礼数,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中,温暖的热度,自掌心传入纤纭心间。
“母后,儿臣适才去水芙宫,听人说您传了淑妃来,不知……可有要事?”赵昂说得甚是恭敬,昔太后却沉暗了脸色:“皇上,难道……我叫淑妃来叙叙家常,也值得皇上如此大惊小怪吗?”
赵昂一怔,望一眼纤纭,纤纭雪眸莹光透露一丝柔弱与隐忍,赵昂眉心一蹙:“倒不是,只是母后,淑妃病体未愈,身子娇弱,只恐不能陪母后多坐,御医再三嘱咐,淑妃要早些安睡方才有益身体。”
昔太后冷冷一哼:“到是生得金贵。”
皇后目中早已刀剑横飞,正欲言语,却被昔太后拦住:“好了,我要问的话也问过了,去吧。”
赵昂躬身:“谢母后,那么儿臣……”
“你也去吧,你就算留下了,心不是还在水芙宫?”昔太后一脸冰霜,懒懒侧眸,不再看他,赵昂低一低身,道:“那么儿臣告退。”
纤纭亦行了礼:“淑妃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