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儿姐姐……是有什么问题……”他磕磕绊绊地问。
我尴尬地笑笑。
江初晴，你可是公主，怎么可以调戏良家少男！
于是我立即正经起来。
“啊对对对！是有一处文章不懂。”
我随手翻开一页。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陆景年读了一遍我随意指出的文章。
“这段文章是说，君臣关系要正名，君要守君道，臣要守臣道。父亲就该有父亲的样子，儿子就应当尽到儿子的本分。”
“哦。”我似懂非懂，又扯了一本别的书，翻开一页，“还有这一段。”
“清河辕固生与黄生争论景帝前。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弑也。’辕固生曰：‘不然。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
读着读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感到奇怪：“怎么了？难道你不会吗？”
“不……这段话是讲，两个人在皇帝面前辩论。第一个人说，汤武的行为是弑君。而第二个人说，桀纣是暴虐的昏君，而汤武却拥有天下人之心，所以他们是顺应天命的……”
“那他们算是尽到臣子的义务了吗？”我将典籍串在一起想了想。
陆景年沉默不语。
这时我想到，汤武的做法，和父皇正是同类。
6.
我父皇本来做不了皇帝。
他本是大齐的将军，为国征战数年，建立了累累战功，在朝中颇有威望。
可是前朝皇帝晚年却逐渐沉迷于丹药，妄想追求长生。一些小人纷纷借此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身边当红的大官。
这些人仗着皇帝宠信，贪污受贿，买官卖官，无恶不作，无所不为，而皇帝整日在丹香中幻想自己千秋万代的统治，便放任这些人一手遮天。
言官们的进谏被小人截获，一批批老臣被下狱赐死，一时之间全国人心惶惶，风雨飘摇。
父皇本就忍无可忍，那群小人竟又将手伸向了军饷。
在与敌国大梁的一次战事中，因为后勤的严重缺乏，我朝损失惨重。
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河山沦为敌有，眼睁睁看着百姓声声泣血地哀嚎，父皇终于揭竿而起，以清君侧的名义反了。
那些投机的小人哪里是他这位老臣的对手。不出一年，父皇便黄袍加身，坐上了这皇位。我也懵懵懂懂地成为了大齐唯一的公主。
想到这个，我便问陆景年：“当今皇帝是不是和汤武很像？”
陆景年点了点头。许是看书看得久了，他的脖子有点僵硬：“……嗯。”
一路都很顺利。考试结束后，我依旧是乔装打扮之后，跑去找陆景年。
一到考场，我便看到了正东张西望的他。
“陆景年！”我叫道。
他便向我看来。阳光下，他一双明眸仿佛熠熠生辉，我竟不由得有些愣神。
“晴儿姐姐。”他跑到我身边。
我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少年的脸。
没想到，他竟吓了一跳，随即脸色通红，连耳朵尖都仿佛在滴血。
我讪讪地收回罪恶的爪子。
“走，姐姐请你吃饭。”我大气地说。
陆景年一路跟着我。过了许久，他突然拽住了我的袖子。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他。
少年纠结半晌，终于抬起头，红着脸，表情却十分坚定。
“晴儿姐姐，要是我考取了功名，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娶你为妻？”
7.
当年，我虽打趣地回避了这个请求，那天少年青涩却认真的目光，却令我久久无法释怀。
包括后来，陆景年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在朝堂之上看到穿着公主服制的我时，眼中藏不住的震惊与悲哀。
至于这样难过吗？臣子又不是不可娶公主为妻啊。
我不解地想问他。下朝后，我在他与众人寒暄过后，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景年，你不认得我了？”
他抬起头，眸色清冷：“殿下贵为公主，臣此前仅仅是一介书生，如何认得。”
我气结。
“公主若是没别的事，臣便先退下了。”
那天我望着他的背影站了好久，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那个总爱脸红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我同意了父皇很久之前就提起过的婚约。
8.
我喜欢孩子，但是想养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个念头，却并不仅仅因为我喜欢孩子。
我并非父皇亲生。
甚至，我并非大齐国人。
我出生于大梁，自小父母双亡。大齐的将军府收留了我，却是将我养为杀手。
“是大齐的人杀了你的父母，如果想要报仇，就去杀掉大齐的将军。”他们这么教我。
于是，从小我便背负着仇恨，手中沾满鲜血。
我曾经杀过很多大齐的官员。后来我才得知，那些人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我手中沾的血，是一心为国的忠臣的热忱。
我对大梁并没有什么归属感，我只不过是生长在黑夜的飞蛾，总是想往光明处逃窜罢了。谁对我好，对百姓好，我就喜欢谁。
我本以为我所效忠的主子便是这样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他和贴身侍卫的对话。
“……不要紧，都交给晴儿即可。”
我正要向他汇报工作，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出声。
“那个丫头是杀人的利刃，只是性子纯得紧。这是好事，你只要告诉她，她要杀的这个人是坏人，这柄利刃就能乖乖地被我攥在手里了。”
大梁的将军低声笑道。
我站在门外，全身颤抖。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我气血上涌。
“当年我杀了柳家满门，独独留下了她，便是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如今看来，当年的决定真是明智啊，哈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推开门，不要命般扑向他。
“是你杀了我父母！”他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地制住了我。我虽天资过人，却也并不是他的对手。我无力挣脱，只得大声叫骂。
“你骗了我！你这个混账！”
在我刚刚闯入时，他还显出几分惊诧。但当我失去了对他的威胁之后，他笑得格外讥讽。
“小姑娘，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就应该学会闭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