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也就罢了,奶奶还叫了母亲来。这是什么意思?
奶奶叫他和母亲一起来老宅说事,这种情况,除了许多年前,母亲带着他第一次来厉家。这算是第二次。
许多年前,他和母亲一起站在这光彩夺目的厉家老宅大厅,那时候,他们母子是多么寒酸啊,像一对叫花子闯进了将军府的感觉一样。看着坐在高位上说话的厉奶奶。那时候,厉南行没有感觉到一丝的亲情。他们母子前来,没有见到父亲,只见到了奶奶一个所谓的亲人。
而奶奶对母亲所说的每一句话,看他的那些眼神,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又用得着我们母子了。”
一个轻轻地声音突然响起。厉南行身体一僵。他妈妈已经来了,不但来了,还看到了刚才厉简之和奶奶一起离去的背影。
“妈。”
厉南行转身,看着一步步从门口,走进大厅的母亲。
楚墨香穿一身暗花绸缎旗袍,很低调,又很有内涵的样子。非常符合她出身书香门第的家庭。又带着旧式女子的恬静贤淑。挽着旧式的发髻,那一低头的温柔,最是忍辱负重的娇羞。
抬起脸,楚墨香的脸带着岁月的风霜,那些痛苦的过往,在这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中,已经消去了最初的样子,只在眼角眉梢留下一些苦涩的影子。
但楚墨香的眼神,坚定带着怨恨的冰冷。
“第二次。”
楚墨香只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是带着雨的寒意。
第二次,是的,这是他们母子第二次并肩站在厉家老宅的大厅。母亲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永远不能忘了他们过往的那些岁月。那些痛苦与挣扎。也永远不要忘了当初他们进厉家的时候,他在她面前说过的话。
厉家欠他们母子的。他们从踏进厉家的第一天开始,就一步步在夺回本该属于她们的一切。
“婚事。”
母亲又说了两个字,话少而精,是母亲一贯的作风。
奶奶叫他和母亲一起回老宅,能干什么?在刚才他听到奶奶说到也请了母亲的时候。那一瞬间,厉南行就已经想到了这件事。他的眉头锁紧了。他才刚从医院把南夕接回家,奶奶这边就出手了。叫了他和母亲来。一定是要说他的亲事。说明什么?
犹如一桶水泼向他。他立马心里冷了。其实,在刚从医院接走南夕的时候,他那时根本没想到这么多。南夕在医院的样子,他初见南夕的那种悲伤与冲击。他那时根本想不到别的。带了南夕回去。医院里的事情早就传了出去。
厉南行知道,这件事母亲和奶奶早晚得知道。果然,他才接了南夕回去,母亲就找了他,母子两个为了这事,第一次弄得很僵。事情还没有缓和,奶奶又喊他们母子一起来,又要说南夕的事。厉南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踏进厉家大门的那一天开始,你就不再是你自己。”
母亲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向他,那眼神中没有爱和慈祥,只有严厉与不满。
他们母子已经筹划多年,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他们比谁都清楚。爷爷奶奶,厉北杭,还有那些外室如夫人和那些兄弟们。哪一个不是一头头可怕的狼。什么是亲人,这些人从来都不是他们母子的亲人。是比敌人还要可怕的仇人。
豪门内的争斗向来如此,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这些道理,母亲在他面前提了多少年。已经深入到他骨髓之中。但是,那是他知道南夕死了以后,他才和母亲联手,要拿下厉家,然后向全世界证明他的能力,然后向害了南夕的那些人复仇。现在呢?南夕突然回来了。还是变成一个疯子回来了。
他能怎么办呢?
他不管面对什么,他都不能放弃南夕。过去他错了,当年正因为他的放手,才有了南夕那样悲惨的命运。这一次,上天再一次把南夕送到了他的面前。他绝不,也不可能再放手。
“对不起。”
厉南行深深看一眼母亲,只说了三个字,语气温柔至极。但听到楚墨香的耳朵里,那可是比天底下任何语言都可怕的。
楚墨香心里冰冷极了。知子莫若母。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她真是太了解不过了。南行这孩子什么都好,不管是学习还是长相,还是听话方面。可以说,从小到大,南行都是别人嘴里的邻居家的孩子。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她这个表面一切美好的儿子,其实内心非常可怕。
过往的那些痛苦,在这个孩子的心里已经烙下深深的印记。他表面的一切美好,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满与悲伤。
“是妈对不起你。”
楚墨香低头,目光盯在厉南行的脚上。
厉南行随着母亲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脚上的鞋。唇角上扬,有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这时候,母亲看他的脚,他比谁都知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许多年前,母亲带着他第一次站到在这大厅里。他一个高三的少年,身条子疯长,由于缺乏营养,却带着不健康的瘦长和苍白。而他的脚上,是他唯一的一双皮鞋。那皮鞋是母亲新给他买的。也是他人生的第一双皮鞋。而皮鞋里面呢?只有他们母子知道,他穿在皮鞋里的那双袜子,已经磨破了脚后跟。而那双皮鞋,母亲买大了一码。他的脚又瘦,所以每走一步路,他都担心,他的脚会从鞋子里面露出来,让人看到他袜子上的破洞。
母亲在这时候,看他的脚,那是在提醒他。
自从他穿着那双不合脚的皮鞋走进厉家,他就注定,这一生只能穿着一双不合脚的皮鞋走路。后来他才知道,母亲并不是记错了他的鞋码。母亲是故意买大一码。母亲明知他的袜子破了,却故意没有给他买双新的。母亲就是要告诉他,提醒他时刻注意。他只要穿着这双不合的鞋子,他就会一直担心,害怕别人看到他破烂的袜子。除非他成为厉家的主人。不然,这一生,这种担心都会跟随着他,直到他有了孩子,他的孩子也会过着这样的日子。一辈辈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