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亲自办理我住院的手续,连公司都不去了,在病房里搬来张小桌子处理工作。
程远偶尔来送文件。
每次来都会欲言又止,苏暖再没看他一眼。
”送完就走,病房里不宜久留。”
程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离开。
等我熟睡后,苏暖突然喊了声,”景深?”
见我没应,她才起身出门。
我悄悄跟了出去,看到程远拦住了她。
”苏总,我喜欢你。”
苏暖背对着我,我无法看清她的反应。
是欣喜还是犹豫?
走廊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我不是苏暖的合法丈夫的话。
我清了清嗓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苏暖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
然后回头,直直看向我。
”景深——”
她推开程远,快步朝我走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似乎真的很焦急,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都有些凌乱。
”他向我表白,我正准备拒绝。”
我静静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然后伸手替她整理头发。
”我知道,是他主动的,我不怪你。”
苏暖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我看着她,”但我不想再看到他,能换个人吗?”
四目相对,苏暖垂下眼睛。
她答应了我,”可以。”
很快,苏暖换了一个新秘书。
这次换成了女性,大概是为了避嫌。
我不想再住院,苏暖却坚持,”多观察几天,以防有什么隐患。”
我微笑不语。
还有什么隐患比绝症更可怕呢?
她拗不过我,最后同意出院。
我去还服务员的伞,正巧碰到她在辞职。
是个打暑假工的女大学生。
”姐姐,幸好你来得及时,我差点就走了。”
我笑着把伞还给她。
她突然凑近我,仔细打量我的脸色,”姐姐,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我不自觉地后退,没有回答。
”我是医学生,你给我的感觉不太对劲,上次你来吃饭我就觉得不对。”
”要不要去做个全面体检?”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快门声传来。
我转身看去,却没发现任何人。
晚上回家,就看到苏暖阴沉的脸色。
她将一叠照片重重摔在桌上,”你来解释一下?”
照片取角很巧妙,看起来像我正在亲吻那个女生。
8.
相片映入眼帘,苏暖的脸色愈发阴郁。
”公司即将上市,此时绝不能有任何负面消息。幸亏公关及时截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眨眨眼,”不过是还个雨伞罢了。”
”什么雨伞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我给你配的助理是摆设?”
”再说,你和她独处像什么话?”
我困惑不已,”她曾帮我,我还个雨伞有何不妥?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况且,这明显是断章取义。找老板调监控便可澄清。”
苏暖眉头紧锁,语气愈发严厉,”你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你是已婚男人!和其他女性独处本就不合适!”
她的话让我一时愣住。
我凝视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妻子,轻声反问,”你说我没有身为已婚者的自觉?”
”那苏暖,你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
就在她欲言又止之际,我轻笑一声,”开个玩笑罢了。”
”你都把程远辞退了,我还能有什么不满。”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凑近将我拥入怀中。
”老公,你真好。”
我的演技好到我都觉得自己陌生,可我毕竟陪苏暖演了整整三年戏。
譬如这次,她的公司欲上市,自然少不了攀附权贵。
赵董夫妇,自少年相恋至暮年,感情甚笃。
我与苏暖只需装得恩爱,便可博得他们青睐。
苏暖与赵董商谈,我则与赵夫人闲聊。
临行前,苏暖塞给我几颗糖果,”乖乖等我。”
赵夫人笑眯眯道,”真体贴啊。”
沙滩上阳光灼人,我却越发寒冷。
苏暖握住我的手,蹙眉道,”怎么这般凉?”
”体寒而已。”
我想解释,却无从说起,只得双手捧住她的脸,”不好吗?有我在你身边,你会很凉爽。”
她凝视着我。
我收回手,转移视线,”那边有热咖啡,你去买一杯吧。”
苏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似乎发现了什么,身形微顿。
但她还是应道,”好。”
她拿来条毯子,小心翼翼地将我裹住。
许久未见她如此细心了。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很想唤住她。
”苏暖,我不想喝了。”
”别去了好不好?”
9.
但她充耳不闻,只留下一句,”别任性。”
随即大步流星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那个,程远所在的方向。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了。英俊的容貌配上笔挺的西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他朝这边张望许久。
而我的妻子发现他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双向奔赴,多么讽刺。
我将自己深深埋进毯子里,在这炎炎夏日里,我宛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不知睡了多久。
有人轻抚我的头发,我以为是苏暖,睁眼却见是赵夫人。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睡着了?”
一个人。
我恍然大悟,苏暖始终未曾归来。
”她去帮我买咖啡了。”
苏暖回来时,看到赵夫人后神色微变。
赵夫人招呼她坐下,”真体贴啊,好好说他想喝的咖啡离这儿很远,顶着烈日你还是去买了。”
苏暖愣了一下,将咖啡递给我。
她微微低头,长发遮住部分面庞,显得异常局促。
只有我心知肚明,咖啡早已冷透。
苏暖缓缓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在赵夫人的赞美声中,我一口一口喝完那杯冰冷的咖啡。
真难以下咽。
我为自己的死亡精心策划了一场告别演出。
公司上市那天,苏暖兴奋异常。
她激动地将我拥入怀中,”太好了,我终于要成功了!”
我轻轻搂住她的腰,默然不语。
她用指尖触碰我的手腕。
”怎么瘦成这样?”
病魔早已将我折磨得形销骨立,但她此刻才察觉。
疼痛再次袭来。
我靠在她怀里,微微颤抖。
她仍沉浸在喜悦中,”以后我会赚更多钱,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但人不该轻易许下诺言。
越是宏大的承诺,越容易碎得彻底。
苏暖站在台上,发表最后的演讲。致谢环节,她提到了我。
她感谢丈夫多年来的陪伴,感谢我日日夜夜为她加班、处理文件。
她说若没有我,就不会有今天的她。
最后她说,她爱我。
我与她四目相对,恍惚间仿佛看到二十岁苏暖的影子。
短短三年,一切都变了。
苏暖邀我上台,为我们的婚姻做最后的见证。
投影突然亮起。
她深情款款地看着我,”三年婚姻,我记录下每一个瞬间——”
话音戛然而止。
她脸色骤变,我转头看向屏幕。
一张张照片,全是她与程远亲密相处的画面。
台下一片哗然。
10.
苏暖死死攥住我的手,”快关掉!”
无济于事。
幕后操纵的人马全是我的安排。
发布会上爆出这等丑闻,万众瞩目之下。
苏暖算是完蛋了。
我头一回动用陆夫人的权力,就是为了背叛她。
意外吗?苏暖。
这便是我给你的临别赠礼。
原本应该展现夫妻恩爱的画面,却成了她背叛婚姻的证据。
苏暖双眼赤红,疯狂地砸毁了屏幕。
设备在地上摔得粉碎。
恰如我们支离破碎的婚姻。
观众纷纷离场,记者们疯狂地对准我们按下快门。
他们还揪出了另一个当事人。
正是视频中的男主角,程远。
他的西装和发型都变得凌乱不堪,被媒体团团围住。
”你早就知情了。”
苏暖目光如炬,紧握我的手越发用力。
仿佛要将我碾碎。
我眼前一黑,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苏暖愣住了,往后退了一步。
我笑得泪流满面,”苏暖,你完蛋了,程远也逃不掉。”
这时公关人员匆匆赶来。
她咬紧牙关,转身道,”等我处理完这烂摊子再跟你算总账!”
苏暖离开了。
我无力地倚靠在墙边。
耳畔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追问。
媒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苏总的婚外情持续多久了?”
”这些照片是你曝光的吗?”
”你后悔嫁给苏总吗?”
闪光灯刺眼,但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合上双眼,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后悔了。”
人们常说临终前会浮现生命中最美好的画面。
我又看到了二十岁的苏暖小心翼翼地问我,愿不愿意成为她的丈夫。
她激动地伸手想要拉住我。
这一次,我拒绝了她。
我说,”不愿意。”
”我再也不要嫁给苏暖了。”
”太痛苦了。”
11.
直到120准备将我的遗体带走时,苏暖才如梦初醒。
她慌忙挡在我身前,”他没有死!他只是在演戏!”
”他怎么可能死了?!我是他的妻子,他根本就在装死!别被他骗了!”
然而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陆景深,你别装了,快睁开眼睛!你不是最擅长玩这套吗?该结束了!”
”你都骗过这么多人了,还不满足吗!”
不知为何,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窟,”求你睁开眼睛……”
她不理解只是短暂离开片刻,为何所有人都断定我已经离世?
医生强行将她拉开,赵先生愤怒地甩出一份医院诊断书。
他声音哽咽地质问:
”他患了重病你竟然不知道?”
”他都死了,你居然还说他在演戏!”
苏暖呆呆地望着诊断书,仿佛失聪了,赵先生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宛如血色的雨滴,无情地侵蚀着她的神经。
”苏暖,我还以为你是真心爱他,可你连他生病都不知道,你出轨秘书,现在还说出这种话……”
苏暖下意识想要反驳。
却突然意识到种种迹象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她从未留心。
比如我突然开始演戏捉弄她,比如我日渐苍白的脸色。
还有我一天比一天更加眷恋的目光。
苏暖捂住胸口,她感觉心脏疼得像要裂开,一时间呼吸困难,大口喘着气。
此刻,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救护车带走,她想追上去,却被众人拦住。
赵先生临走时丢下一句,”你配不上他。”
12.
而程远,想必只要是正经公司,都不会再要他了。
这是他们的报应,也是来自我的报复。
14(苏暖视角)
在景深死后,投资方全都撤资了,我在把所有钱用来填补公司的亏空后,只留下了我和景深的房子。
当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后
我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只要我推开这扇门,景深又会出现在家里等我。
可是屋内一片漆黑,我甚至不敢开灯。
我想如果景深在,一定会温柔地问道,”你怎么不开灯,是不是想吓我呀。”
是啊,他也怕黑。
可后来,我竟然因为一时冲动而伤害了他。
我坐在沙发前,打开了电脑
我突然想起那天,景深拉着我看的电影。
我颤抖着点开文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冷汗已经浸湿了鼠标表面。
濒死的丈夫、无知的妻子。
我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看完了整部电影。
最后揭示真相,丈夫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才会一次次装死,只是为了让深爱他的妻子以后能够释怀。
电影里的妻子为丈夫的用心感动不已。
可那时她是怎么评价的?
——”电影就是电影,放到现实中,我会很厌烦的。”
随后就接到了程远地电话,匆匆离去,错过了了解真相的机会。
那个时候,景深该有多失望?
我发疯似地翻出家里所有的红墨水,这才发现连一瓶都没开封过。
那些我以为是用红墨水伪造的血迹,原来都是景深病重后咳出的血。
我竟然从未起过疑心。
为什么我会如此漠不关心,如此麻木?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我想回到从前,我想弥补,我想修复,可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后来某一天,房子突然起火了。
火势凶猛,等我赶回来时,大火已经将一切烧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明明一直都小心维护,不该出现任何问题。
可房子就是无端自燃了。
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那里面有景深仅剩的东西。
我试图冲进火场。
消防人员见此死死拽住我,我发疯似地怒吼
”里面有我丈夫的遗物!”
”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
没人敢让我进去。
我只能被消防员们压着,怒吼,哭泣,绝望,眼睁睁看着房子逐渐化为灰烬。
突然一阵风掠过,带来了熟悉的味道
我警觉地环顾四周。
”景深?”
”是你吗?”
我捂住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像疯子一样喃喃自语”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尽管周围的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议论我,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是景深回来了。
”景深——”
你连这些死物都不愿留给我吗。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13.
茫然间,有人问我,”需要医生吗?”
我抬起头,”谁能救救他?”
”救谁?”
”救救我的丈夫,他死了。”
最后我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
所有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遗忘的事越来越多,但我始终记得一个名字。
我的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全是陆景深的名字,我还珍藏着一张照片。
精神病院里的医护人员对病人地态度都很恶劣。
只要拒绝服药就会遭到暴力对待。
可是我坚持自己没病。
我还记得我的丈夫叫陆景深。
我必须出去找他。
可是直到康复前我都无法离开医院。
于是我开始谋划逃跑。
第一次尝试失败,我被关进地下室饿了三天三夜。
第二次我亦未能如愿,我遭受了严重的殴打。
第三次,我终于成功了。
我一路奔跑,最后来到一家餐厅。
他拿出那张的照片问,”你们认识我的丈夫吗?”
没想到竟然真有人记得他,那个女孩说
”因为那么久了,只有他独自来情侣餐厅用餐。”
”那个男生脸色苍白得吓人,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家人怎么会不在意呢?”
”他说,曾经有个很爱他的妻子。”
”但现在,他找不到了。”
听到这里,他瞳孔骤缩,踉跄着冲出餐厅。
阳光炽烈,我却感到刺骨的寒意。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内心的痛楚,最终平复了呼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