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姜勇新招来一个舞蹈老师，这次的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月薪只要2500。
这小姑娘每天吊儿郎当，天天跟小孩们打成一片。
小孩很高兴，姜勇也很是满意。
学生家长也觉得这老师靠谱：
「新老师可是北舞毕业，专业水平没得说！」
「一看面相就是个老实人，比那个王老师好多了！」
可几周后，家长又开始闹了。
他们发现，艺考在即，而自家小孩不仅长胖了四五斤，并且退功严重到连横叉都下不去了。
家长跑到学校质问，而那个新老师丝毫不惧：
「小孩的嘴又没长在我身上，他们管不住嘴把自己吃胖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家长气得两眼发黑：「那学生退功严重的事，你怎么解释？」
新老师翻了个白眼：
「我听说，上一个老师穿了个短裙，你们就说她勾引学生。」
「我可不敢帮你们的孩子压腿，万一你们告我性骚扰呢？」
刘老师越说越兴奋。
「那些家长气疯了，为了把新老师逼走，张口就开始造黄谣。」
「说人家小姑娘，实际上是姜勇包养在身边的小三。」
我心中一紧，姜勇的老婆可是个泼辣人。
刘老师哈哈一笑：
「姜勇她老婆当然不乐意，人家老师还在上课，她就跑进去撕人家的衣服。」
「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小姑娘的爸爸，是机构的房东！」
7
这时候姜勇才知道，人家小姑娘愿意低薪上班，只是觉得无聊，出来玩玩而已。
他们一家得罪了房东的女儿，房租一个月涨了3000.
姜勇叫苦不迭，可机构已经开了好几年，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的。
要是姜勇低头认个错，这事儿也就算了。
可他是个铁公鸡，越想房租，就越来气。
甚至把过错都推到了家长身上。
在群里发了群收款，要求家长凑钱，把多出来的房租补上。
姜勇之所以如此狂妄，是因为那些家长都提前交了培训学费。
不想凑房租？
不好意思，那你家孩子以后，也就不用来机构上课了，当然，学费也不会退。
刘老师叹了口气：
「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此事，最后以警察介入而告终。
姜勇吃了瘪，就想方设法从其他地方扣钱。
听说，他约谈了不少老教师，让老教师带头减薪。
机构里闹得乌烟瘴气。
不久后，罗华又找到我。
「王老师，那个艺考机构的老师差不多都跑光了，教学质量也直线下滑。」
「所以，我不打算再让娜娜在那里上课。」
「能不能请您在节假日辅导一下娜娜？一小时三百，您看可以吗？」
而我摇了摇头。
罗娜娜妈妈连忙补充：「价钱咱都可以聊。」
「不是价钱的问题。」
罗娜娜妈妈愣了愣：「那是……我们家孩子的舞蹈水平不太够吗？」
我笑了笑，往罗娜娜妈妈身边靠了靠，悄声说道：
「我想和您合作，一起开一家新的艺考培训机构，您看怎么样？」
8
罗华的眼睛顿时亮了。
姜勇的薪火艺考机构，在我们当地几乎是垄断性企业。
以前，还有不少名师镇场子。
可现在，眼看他大厦将倾，正是我们趁机起飞的好时机。
我想开艺考机构，并不全是为了赚钱。
而是心疼那些天天泡在舞蹈室里的小孩子，薪火艺考机构收费高，为了升学率，招生也只掐尖子。
不少家境不太好，能力不出众的学生被拒之门外。
那些学生不是不努力，而是缺少一个机会。
说干就干，罗华创业经验丰富，负责租房子跑程序。
我负责挖人，争取把姜勇的得力老将，全都拉拢过来。
罗华开的工资高，福利奖金一套龙，都是明明白白写在合同里的。
可尽管如此，我能挖到的人也不多。
大多数老教师都是图安稳，我们机构新开业，贸然辞职跳槽的风险实在是太大。
一开始，姜勇听说我们要开机构，着急的不行。
我们发一条招生帖子，姜勇就举报一次。
不仅如此，他还三番五次过来打探消息。
我和罗华拿他当空气，姜勇憋不住，就抓着小孩子问：
「罗娜娜，你告诉叔叔，你家的培训机构，投资了多少钱啊？」
罗娜娜只是个十岁小孩，怎么可能懂这些？
见罗娜娜摇头，姜勇竟然跟小孩说：
「你看到你妈妈保险箱里的那几张纸了吗？找机会拿出来给老师好不好？」
「到时候，老师请你吃糖。」
罗娜娜虽小，可也不是不懂是非黑白。
「姜老师，您是小偷吗？」
童言无忌，姜勇被怼的脸色发白。
我和罗华才不管他。
几个月后，我们的新星艺考机构顺利竣工。
罗娜娜等几个小孩围着我，又跑又笑。
「王老师，我就知道您还会回来的。」
「跟着王老师，我的小艺考有救啦！」
虽然我和罗华已经尽力了，可毕竟机构刚开业，名声还没打出去，愿意来的老师并不多。
并且，我们收费不高，招生条件也不严格，大多数学生都是基础不太好的「差生」。
见此，姜勇才彻底放下心来。
进入8月份，就是小艺考冲刺训练阶段。
大部分艺考生都开始集训扣剧目。
细节训练很磨人，班里几个小孩天天愁眉苦脸，状态越来越差。
甚至连做技巧的时候都敢走神，动作歪歪扭扭。
成绩事小，要是不小心受伤，留下的可是一辈子的伤痛。
临近考试，不能对小孩发火。
我耐着性子，一个个约谈，在我旁敲侧击下，她们才说出实情。
9
「老师，我们听说，现在小艺考黑幕特别严重，那些家里有关系的，哪怕跳的不好，也能进北舞！」
「再说了，我们舞蹈启蒙晚，童子功没练好，跟别人差了一大截，感觉没希望了……」
我心中一紧，正色道：
「老师跟你们说实话，黑幕确实有。」
话音一落，孩子们的脸色愈发暗淡。
「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公平？」
「艺考，已经是相对公平的一条路。」
「从出生开始，我们就不是公平的。有的人身材比例不好，哪怕再喜欢舞蹈，也不能走专业。」
「我们能有机会跳舞，有资格艺考，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
「此外，在绝对实力面前，再大的黑幕也得让步！」
「害怕被黑幕挤下去，那就做的比黑幕强千倍百倍，让每个评委老师都眼前一亮！到时候，你就是好几个学校抢着要的好苗子！」
小孩们慢慢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阴霾被一扫而散。
为了让每一个学生都发挥出最大优势，我们几个老师几乎是不眠不休，给每个人量身定制了专属剧目。
没有绝对的差生，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不少学生家长看到自家孩子的进步，喜极而泣：
「王老师，这是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
看着面前厚厚的信封，我摇头拒绝。
「各位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尽心教学是我的本职工作，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家长面面相觑：
「王老师，您不是在编老师，也不能收吗？」
我哑然失笑：
「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昧着良心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碰。
家长们惊喜万分，艺考烧钱是共识，给老师送礼也是潜规则。
可我就是看不惯这股不正之风。
整顿艺考，就从我开始！
强悍的教学水平才是硬道理，口碑也是一天天慢慢积累的。
我把日常训练视频发到网上，几周下去，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学生。
我连夜安排好时间表，尽最大努力，保障每一位学生的课时。
我们这边一切顺利，而姜勇那边，却惹上了个天大的麻烦。
10
姜勇冷不丁给我发了个红包：
「这年头大环境不好，在外面创业很辛苦吧？」
「这两百块钱你拿着，别闹小性子了，赶紧回来吧。」
两百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我现在月入十万，缺这200块钱？
事出反常必有妖，姜勇绝对有问题。
不等我细细打听，姜勇惹下的麻烦，就沸沸扬扬传遍全城。
几周前，姜勇眼看着不少学生连预缴的学费都不要了，连夜退学，跑到我们新星艺考机构上课，急得嘴上起了三个大燎泡。
他也想东施效颦，给学生们编排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剧目。
可放眼望去，姜勇手下有些本事的老师都跳槽了。
要是重新招聘，姜勇也舍不得那几万块钱。
所以，已经毕业20年，发胖到170斤的姜勇，选择亲自上阵。
其实，姜勇确实有自信的资格。
要知道，当年姜勇艺考的时候，剧目可是将近满分，也算是曾经舞蹈界的天之骄子。
可他已经十多年没跳过舞了，自己身体僵硬不说，舞蹈动作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看着手底下的学生动作不到位，姜勇自信认定，这是基本功没练到位的原因。
他天天逼着孩子们压腿耗腰，绑着沙袋满屋子蛙跳。
美其名曰：
「软度练好了，动作就优美。」
「力量上去了，动作就到位。」
他说的确实不错，可技巧的精进，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促成的？
光凭蛮力不动脑子，只会适得其反。
姜勇太着急了，看学生竖叉耗不下去，就一脚踩上了学生的跨跟。
学生动作确实标准了，可韧带却因此严重拉伤。
姜勇明知受伤对一个舞蹈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却还故作镇定：
「把眼泪憋回去！练功哪有不疼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学生要求去医院，而姜勇害怕事情败露，把学生骂了回去。
惹出大祸，姜勇越想越害怕，就给我发了个红包。
嘴上说着心疼我，可实际上，就是想让我回去给他顶罪！
听说韧带受伤的学生家长已经报了警，姜勇这次算是在舞蹈界名誉扫地。
真是大快人心！
姜勇栽了，原先的薪火舞蹈机构也随之关门歇业。
眼看着自家孩子没学上了，曾经那群胡搅蛮缠的家长，终于想起了我。
11
「王老师，这里有16个学生，你接收一下。」
「王老师还记得吗？我家孩子对汗液过敏，你记得每半小时帮我家孩子擦擦汗。」
「我家孩子最近拉肚子，麻烦老师记录一下孩子的如厕时间。」
「我家孩子……」
我冷不丁被拉进了一个群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艾特了好几十条。
我发了个白眼表情包。
「各位，我已经离职了，这些事可以跟姜勇说。」
宋刚妈妈第一个站出来：
「姜勇卷钱跑了！你之前不是和姜勇一伙儿的吗？姜勇跑了，你就要承担责任。」
「我们这16个孩子马上就要小艺考了，你作为老师，必须接收！」
如此胡搅蛮缠，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深吸了几口气：
「抱歉，我的学生名额已经满了，不再接收新学员，您再找其他老师吧！」
这话一发出去，群里瞬间炸了。
「我们这是在给你提供就业机会，你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破老师拽什么拽？天下老师多的是，不缺你这一个！」
「舞蹈最看天赋，我家孩子天赋这么好，自学也能上北舞！」
12
我果断退出群聊。
马上就要上课了，没必要因为一群人渣，影响我的精神面貌。
时间转瞬即逝，几个月后，各大院校纷纷开始艺考招生。
目送着一批又一批学生走进考场，学生们努力七八年，成败在此一举。
我和几个老师蹲在路边，抻着脖子，心里火急火燎。
基本功千万别出错，剧目一定要发挥好，即兴表演千万别紧张……
好不容易，终于看到有学生陆陆续续往外出。
罗娜娜跑的飞快，我迎上前，准备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等她跑近，我才突然发现，小孩满脸泪痕。
「老师，我的剧目服被别人弄破了！」
罗娜娜趴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焦急问道：「那最后呢？你剧目怎么跳的？」
这话刚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
小孩被别人下了黑手，我作为老师，第一时间不但没有安慰她，反倒是去问东问西，实在是不应该。
刚要安慰几句，罗娜娜却突然破涕为笑：
「放心吧老师，我都跳完了！」
「您叮嘱过我们的，所有服装道具都要准备两份！」
我又喜又气，扬手就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一切还算顺利，孩子们为了小艺考，好几个月都没敢放开肚皮吃饭。
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大吃一顿了！
没想到，刚进餐厅，就偶遇了宋刚一家。
宋刚一手一根大鸡腿，洋洋得意：
「妈，我跟你说，我今天扳倒了一个竞争对手！」
「我趁她没注意，把她的剧目服撕了！」
「妈妈，我的力气大不大？」
宋刚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捂嘴：
「你小点声，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这辈子就完蛋了！」
宋刚却毫不在乎：
「妈妈别害怕，我们姜勇老师说过，小艺考黑幕可多了。」
「我只不过是干了别人不敢干的事而已！」
看着宋刚一家人其乐融融，罗娜娜气哭了。
「老师，虽然我的考试没有受到影响，可咱们一定要惩罚宋刚！」
说罢，她冲上去就要找宋刚算账。
我和罗华连忙把她拉住，钻进旁边的包厢。
罗娜娜一脸不忿：「老师，你别拦着我！」
我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只录音笔。
带过这么多届艺考生，我当然是有备而来。
这里面的录音，足以断送宋刚的舞蹈生涯！
13
我匿名将录音报送至警察局，几天后，关于宋刚的新闻上了头条。
有人替小孩子感到惋惜，也有人在暗自庆幸，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几个月后，各大名校附中陆陆续续都发布了录取名单。
我一共带了20个学生，全员上岸一线舞蹈附中，光是进了北舞的，就有三个。
而反观薪火艺考机构里那些学生，大部分人名落孙山，只有零星几个天赋好的，凭借运气被二线舞蹈附中录取。
学生家长纷纷向我道谢，大锦旗挂满了整整三面墙。
一切尘埃落定，我目送着孩子们走上火车，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可几天后，我却被人堵在了家门口。
纷纷嚷嚷一大群人，全是熟面孔。
「王老师，我们小艺考落榜了，所以我们想走大艺考。」
「老师，您以前那么心疼我们，是我们不知好歹。」
宋刚也在其中。
我觉得好笑：「宋刚，你作弊的事全国皆知，你还想走舞蹈这条路？」
宋刚一脸不在乎：
「等到七八年后，谁还记得现在的事？」
学生家长从人群后挤出来，拎着一大包一大包的礼品，满脸恳切：
「老师，刚送走一批孩子，新星艺考机构也快要招生了吧？一共16个学生，这名额您可得提前给我们留出来啊！」
我摇头拒绝：
「不好意思，我们艺考机构招生是要考核的。」
「你们的孩子，通过不了。」
说罢，我大门一关，拿起手机就给保安打电话。
门外的吵闹声一声比一声高。
「怎么可能通过不了？我家孩子有天赋又努力，要不是被薪火艺考机构耽误了，现在一定是北舞的好苗子。」
「这老师怎么油盐不进啊？是不是咱们送的礼不够多？」
可是，我们新星艺考机构，考核的不是学生的能力，而是学生的道德品质。
门外的所有人，都不合格。
「闭嘴！你们都少说两句吧！」
「都是宋刚妈妈惹的祸，要不是她当时闹着举报王老师，王老师也不会走！」
此话一出，门外一片寂静。
片刻后，宋刚妈妈爆出惊天哭号。
「你们都欺负我是吧？当时咱们可是联名举报的，你们都有责任！」
她想撒泼扯皮，可没人惯着她。
「带头的还不是你？我们都是被你蛊惑了！」
「活该你家儿子被禁考！」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直到保安赶到的时候，她们也还在吵的不可开交。
这些家长一腔怒火无处安放，在我这里吃了瘪，就又把目光对准了消失已久的姜勇。
14
姜勇卷走学费，东躲西藏了几个月。
见新星艺考机构的名声越来越大，他坐不住了。
大不了换个城市，东山再起。
他换了个新苗艺考机构的新招牌，跑到千里之外重振旗鼓。
大部分人选择艺考机构，一是看教资水平，二是看历史成绩。
至于其他黑料，买点水军压一压就行。
姜勇美滋滋地畅想未来，可开业第三天，就被之前的那些家长杀上了门。
学费被卷走，孩子被耽误，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堆在姜勇身上。
姜勇根本无法安抚暴怒的家长，被堵在墙角，活生生打断了腿。
听说此事后，我唏嘘不已。
教育的本意是传承，而不应该是交易。
老师付出真心，学生拿出信心，家长捧着诚心。
这样的教育，才能长远。
15
十多年后，我桃李满天下，不少学生从名校毕业，进了知名舞团，前途璀璨。
罗娜娜是我的得意门生，成为舞团首席后，邀请我去北京玩一圈。
飞机上，我偶然碰到了宋刚一家。
宋刚妈妈剪了短发，眉眼间满是皱纹。
宋刚攥着乐谱，愁眉苦脸。
看来是舞蹈这条路走不通，转头去学音乐了。
宋刚妈妈扒拉着手机，破口大骂：
「你都复读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考不上？」
「吹笛子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吹口气，手指再动一动吗？」
宋刚憋着泪，咬牙切齿：
「你有本事你来啊！你根本就不懂我！」
啪的一声，宋刚挨了一耳光。
「别跟老娘叫板！从你学舞蹈，到现在学音乐，老娘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钱了？」
「我告诉你，整整三百多万！这一笔一笔的钱，我都给你记着，你以后都得连本带息还给我！」
宋刚咬着嘴唇，哭的抽抽噎噎。
因长时间久坐而发胖的腮帮子，也跟着颤动。
如果不是他心术不正，宋刚当年的小艺考，一定能上榜。
他能力还算可以，并且身为男生，在舞蹈界总是比女生吃香一点。
可他自己要作死，谁能救得了他呢？
好不容易熬到下飞机，罗娜娜捧着鲜花，笑盈盈朝我招手。
恰逢朝阳升起，金光勾勒出罗娜娜曼妙的身姿。
我刚毕业的时候，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这才是薪火相传。
这才是新星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