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脏,是你身上为数不多的,还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
当杨治的这句话从耳机里传来的时候,白朗感觉脑子传来嗡的一声,紧接着整个世界都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坐在驾驶座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段视频的出租车司机并没有发现白朗的异样,但是白朗却通过前方的后视镜,清楚地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地狰狞可怕。
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让一个身体本身就已经千疮百孔的人拿自己身上为数不多依旧完好无损的器官来进行交换,此刻的杨治,在白朗的心中,不再是那个给予让希望的医生,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而那个被杨治用来操纵众人的泥丸,在白朗眼中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在古代希腊神话的传说中,潘多拉的魔盒是一件极其神秘的物品——宙斯给潘多拉的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祸害、灾难和瘟疫等,让她送给娶她的男人,并给这个盒子冠以希望的名号,如果盒子被打开,这些象征着苦难的东西就会被释放出来。
后来人们常以“潘多拉魔盒”喻会带来不幸的礼物和灾难的渊薮。
在白朗看来,掌握着泥丸的杨治就是掌握着潘多拉魔盒的恶魔,看似给予人美好和希望,实际上是将人彻底带入深渊,连骨头渣都蚕食得一点不剩。
“用我的肾脏……来交换泥丸?”陈瑞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代价即使是在他看来,也有些太大了。
“对,这是你唯一一次获得泥丸的机会了,但是我还是得劝你想清楚。”杨治一副为了你好的语气。
“原本这次的这枚泥丸,是属于十三号的,而他确实有着足够的代价来进行交换。但是十三号身上的病已经开始发作,并发症折磨得他痛苦不堪,这使得他在泥丸和一副好的身体之间,选择了后者。”
听到这里,白朗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那位十三号病患的模样——出于职业习惯,白朗将当时大厅里所有病患的特征都记住了。
那个十三号病患和零号一样,都有着明显可以辨认的症状。
和患有卟啉病的零号不同,白朗该病患皮肤干燥、瘙痒,面色晦暗、色素沉着、浮肿。这种样貌是在医学上被称为“尿毒症面容”的症状。
这种症状的辨识度很高,基本上不可能认错,也就是说那个十三号病人,是尿毒症的患者。
尿毒症是急慢性肾衰竭的晚期阶段,此时患者的肾脏无法发挥正常的功能,导致患者出现水、电解质酸碱平衡紊乱和肾脏内分泌功能失调,还会出现代谢终末产物和毒性物质在体内大量潴留,从而引起一系列症状和体征。
这种疾病只能依靠透析和肾脏移植来维持生命。
如此一来,对方想要陈瑞肾脏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为什么是我?”陈瑞不解的问,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十三号病人并不是差钱的人,但是肾脏移植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想要找到很合适的,没有排斥反应的肾源很难,要通过正常途径的话那就更难。”杨治非常有耐心地解释道。
“即便是在黑市当中,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在上次体检之后,我发现你的肾脏,既然可以和十三号很好的配对,并且出现排斥反应都几率很小,所以你成为了这个幸运儿。”
“幸运儿?”陈瑞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听不出是庆幸还是悲哀。
“在目前的市场上,一颗肾脏的价值,其实也不过在四五十万左右,这个价格远远比不上泥丸的珍贵程度,这一点四号我想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这次适合的肾源只在你身上的话,十三号根本不可能会选择让出这颗泥丸。”
杨治淡淡地说着,他对待陈瑞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就好像陈瑞只是一个随手可扔的垃圾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陈瑞暂时还有一点用处的话,他在杨治的眼里确实是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以我现在的这副身体,少了一颗肾脏的话,恐怕也没多少时间了。”出乎意料的,陈瑞并没有一口答应了下来,而是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所以这次交易并不是强制的,代价你自己也清楚,所以到底要不要交换,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说到这里,杨治顿了顿,然后又接着说。
“你的体检报告单我已经看了,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不交换,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没多少时间了。如果我是你,那我还不如交换一下,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在死之前看看自己想看到的。”
杨治的生气中充满了诱惑性,成为了压垮骆驼最后的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陈瑞心中最后的坚持。
“如果我真的选择交换,那手术后我还能活多少时间?”陈瑞问道。
“情况好的话,一年半,情况不好的话,八九个月吧。”杨治淡淡地说。
“八九个月到一年半吗?比我想象中的要长一点。”陈瑞似乎是苦笑了一声。
“罢了,谁让我身上还能用来交换的东西 也只剩下这个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陈瑞说道。
“我同意交换,什么时候进行手术?”
“越快越好,预计时间是今天晚上。”杨治回答道。
“手术结束后,我便会将泥丸交给你,我的信誉,我想不用多说了吧?”
“我相信你。”陈瑞回答。
“很好,待会儿我让护士带你去休息,再抽血检查一下,然后就可以等到晚上进行手术了。”杨治的声音中带着松了口气的感觉。
陈瑞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杨治又交待了一些关于手术的事宜,便让护士带着陈瑞去了其他的地方。
白朗缓缓摘下了耳机,心中百味杂陈。
他对于陈瑞的印象并不差,这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男人,一度向白朗表现出了自己的善意。
而这个姑且称得上善良的男人,像是一个物品一样,被人标上了加码,用自己那廉价的生命,去换那在其他人看来唾手可得的东西。
虽然白朗只是通过耳机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是白朗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心酸和无奈——陈瑞那剩下的生命,在其他人看来也不过是价值几十万,或者是一枚所谓的泥丸罢了。
白朗很想冲进去让陈瑞拒绝杨治,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陈瑞最终还是选择用自己剩下的生命,去交换那白朗至今都不知道作用的泥丸。
白朗感觉自己的眼中像是要喷出怒火,他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源自于何处,是杨治把活生生的人当做物品一样来交易?是他用那泥丸来将所有人控制?
都不是。
白朗愤怒的源头,是敬畏。
身为医生的杨治,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同类的同情。
没有人性,没有同情心和敬畏心的家伙,以及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
“我会抓住你的尾巴的。”白朗的眼中闪动着寒光,如果说之前他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多管闲事,那么他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无法做到坐视不理,一个陈瑞尚且如此,这家医院又有多少像是陈瑞一样的人?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本就弱势的群体,连自己的躯体,都成为上层压榨的工具。
这是作为人最基本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