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任惠香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附耳告诉裴生特化厂即将转手的事，并征求他的意见。
裴生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紧紧地盯着卫富仁那双琢磨不透的蝎虎眼。不知为什么，在那双蝎虎眼的前面却出现了大股的烟雾，都是从他的那个特化厂的大烟囱里冒出来的。由于气压太低，都超低空弥漫开来。烟雾越来越浓郁了，那双蝎虎眼渐渐地暗下去了，暗下去了，最后竟然变成了两个髑髅中的深洞……
他忽然开心得两眼放光，觉得卫富仁就应该遭此下场，否则天理难容。于是他决定，不管姓卫的拿不拿得出钱来，他都应该把厂子立刻交出去，越快越好。
于是他拼出全力地吐出了一个字：“行！”声音竟然象雷鸣一样，震得屋宇都颤动了一下。
任惠香吃惊地望着他。他这两天说话很吃力，可眼下……看来他确实也是非常高兴的啊。于是她就更为高兴了。
卫富仁这时由于大功告成，脸上也有了喜色。
而这时，那大烟囱里浓黑的烟雾在裴生的眼前继续一团团、一簇簇地往外冒着，象大海的浪涛在空中拥挤着奔涌着……
村里所有的大狗小狗们，以为黑瞎子成群结队地来了，都一齐拼命地狂吠，有的还窜起老高。
村屯里，田野上正在下着黑色的尘雨。许多的大棚先后绝产了，许多牲畜纷纷倒毙在路上，还有许多病亡的村民被家人拉去了清凉沟深深地埋掉。很快招凤村就变成了村无鸡鸣，户无炊烟的荒凉之地……
他的宝贝女儿急匆匆地从唐山奔回来了，却被大锁头挡在了门外，不由自语道：“怨不得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原来家中没人啊。那么都去哪儿了呢……”
她满腹狐疑打车到招凤村来，可是村里却空空的不见一个人影儿。往回来的路上碰见了郭村长。郭村长却是山上滚石头，实打实地问道：“你爸妈都已经死了，你还不知道啊？”
女儿惊呆了，哭傻了，她无家可归了，她露宿街头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她竟然也被传染上了那种血液病。很快连孤儿也当不成了。
“孩子、孩子！”裴生在心里大声地哭喊起来。“你不能病倒、不能病倒啊……”
边喊边想，为了女儿，他不卖厂子了，坚决不卖了，都砸巴砸巴卖废铁得了！
他想用更大的声音把他的意思吼出来，让跟前的两人都知道他现在的态度，可是嘴张了几张，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这让他又气又急。
这时偏又看到卫富仁跟她有说有笑的那个样子，他又暗暗地耽心起来。一阵急火攻心，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冥冥之中，他隐约听到她的哭声：“老卫，你快来帮一下忙，老裴他不行。快……”
卫富仁痛快地应道：“好，好。我听你的，听你的……”
她忽然尖声嚷道：“你怎么跟我动手动脚的？！”
“哦，对不起了，对不起啦。”卫富仁连忙道歉，“都怨我太悲伤过度了，忘乎所以了，请多原谅、多原谅啦。”
接着又悲怆欲绝地喊道：“老裴啊，你一路走好啊。”
她则边哭边为他套上了装老衣服。
黄泉路上，裴生正飘然而行，忽然间不知从哪儿涌出许多披头散发的大鬼小鬼来，拽胳脯的、拽腿的，还有手拿尖刀要剜他眼睛的……众口一辞都说是他害了他们，是他的特化厂害了他们。他们纷纷向他索命。他恐怖极了。
正在这时，忽然从身后的方向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接着就有一阵杂沓的脚步匆匆地进来了。继而还响起了两个熟悉的嗓音。他听出来了，一个是老郭，另一个是侯迪。
不知为什么，从他的心底的心底，升起一缕渺茫的生还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