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死小鬼。”
陈晖遥的手指悬停在了电梯按键上。
“给我站住。”
真是难以想象,这种沉着冷静的口吻,竟然是从一开始就显得那么俏皮的华法琳嘴里说出来的。
陈晖遥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
不过,并不是不能想象。
抬头望去,华法琳那阴沉而愠怒的神情映入了跟他的眼帘。
毕竟这位可是实打实的,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家伙呢。
陈晖遥忍俊不禁,发出了短促的哈声:“生气了?”
“这是当然了。”
华法琳也咧开了嘴角,尖锐的血齿使人望而生寒:“从一开始你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啊……”陈晖遥无赖地点头承认了,“被你看出来了。”
他倒是没指望自己这随手的演技能骗过这个经历了几百年岁月洗礼的老家伙。
不过如果华法琳对他刚才的说辞毫无反应的话,他也不会犹豫半分,待电梯门打开之后便会顺势果断离去。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种已经对所谓的伦理道德毫无反应的家伙,还是吊起来比较安全。
“不过……”
陈晖遥望着对方因愤怒而竖成了一条缝的血瞳,长舒一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看起来还没到那种地步。”
真正失去了道德伦理束缚的家伙,是不会因为别人说他没人性而感到愤怒的。
相反,他可能还会认为这是一场盛赞,在引以为荣的笑声中高呼“我不做人啦!”这样的口号,接着,变本加厉。
抑或是根本不为所动,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话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比夏天用手在脸边扇起的微风还微不足道,更别提让他产生情绪的涟漪。
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
“啊!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那种枉顾道德伦理的家伙!”
华法琳咬了咬牙,索性闭眼放声喊道:“我在夜晚袭击了别人!我把他们绑在了手术台上取了些标本!我让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甚至为了行动方便,还在他们的食物中下了药!”
——这行径远比我想象的要过分啊!!
饶是陈晖遥都忍不住变了些脸色。
“从这些事情上来说,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我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只是自顾自地想到了一件事情就付诸了实践,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真是糟糕极了!!”
“所以,你说的没错!”
华法琳猛地吐了憋着的一口气,看得出来这波自爆也使她的担子放下了不少:“从这方面来说,我应该受到处罚才对,关于这点我并没有异议。”
就像是已经完全认罪的自暴自弃一般的一吐为快啊……
“看起来确实是已经有好好反省过了呢……”
陈晖遥轻轻呼出一口气,淡淡说道:“但是?”
“但是!这只是作为我个人而言!”
华法琳再度深吸一口气,不过,这次却不是用喊的。
而是缓缓地、郑重地说道:“如果是作为医生的话,我绝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毫无底线毫无道德的家伙。”
声音不大,但那认真深沉的语气,却叫人毫不怀疑,她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作为医生,我必须要分清食物和病人,我不会用这是研究上必须要做的事情来作为借口,但我要澄清的是,我这么做,绝非是单纯的为了满足自己的食欲和求知欲而已……”
“我要跨越的是医学上的难题,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跨越自己的欲望。”
陈晖遥看到对方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光是想想,体内对鲜血渴求的基因就已经在蠢蠢欲动了吗……
陈晖遥没有说话,而是在等着华法琳接着说下去。
“而且,作为医生,我绝不会允许病人的健康出现问题,所以即便是被我袭击的家伙,我也能保证他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作为医生,我绝不会允许有人在我面前哀嚎求助自己却无动于衷,所以即便是明知是只存在于理论的可能,我也不能放弃去尝试;”
“作为医生,我绝不会允许所能救助的人员仅限于我的视野之内,所以我的研究成果悉数刊登于论文杂志,哪怕能多有一个人会因此而获救也值得……”
华法琳一口气说了很多。
多到连陈晖遥都忍不住挑起了眉峰。
想不到啊,明明自身的道德观念已经薄弱到了可以随意侵犯别人意愿的地步,但是意外地,在医德方面……
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啊。
陈晖遥把求证的目光投向了一边站着的杜宾。
杜宾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因为一些事情很难被尊重,但不可否认的是,比凯尔希医生更多出现在大家视线中的华法琳医生,比后勤人员更快出现在伤员面前的华法琳医生,会为了忍住本能而咬断了铁管的华法琳医生……”
她缓缓呼着气,神情庄重而严肃:“绝对是一个被大家所认可的好医生。”
“这样啊。”陈晖遥了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就是即便被袭击了,也没有引发骚乱的原因吗。
毕竟凶手可是能够轻易掌握着自己生死的医生呢,一旦信赖出现了裂缝,随之而来的抗拒必将如同山崩一样的彻底,甚至蔓延到整个岛上也不是不可能。
或者说,就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是,这一切却并没有发生,在自己向岛上人员询问谁是除了凯尔希之外的最好医生的时候,他们依然能够毫不犹豫地报出华法琳医生的大名。
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呢……
或许跟凯尔希那家伙的公关能力有关,但不可忽视的是,这家伙的影响力……
陈晖遥抬头望着缓了口气的华法琳,无奈地笑出了声。
真的,很大啊。
“所以说啊,死小鬼,你明白了吗?”
望着一脸“原来如此”的陈晖遥,华法琳挑衅般笑道:“这就是我的底线,作为一个医生,该有的底线。”
“这条底线,是我在这几百年间,唯一坚持下来的东西,也是在这几百年间里,我没有迷失在时间岁月内的证明……”
“所以……”
她狠狠地瞪着陈晖遥,咬牙切齿一般地说道:“唯独说我没有底线这件事,是我绝对!绝对!!绝对——无法容忍的!”
“……我知道了。”
陈晖遥长长出了口气,“之前把你跟那家伙混为一谈了真是对不起,就这一点上我得向你道歉,毕竟你这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
“早就已经没有多余的可能性了。”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吗?!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喂!”
无视掉华法琳的喝问,陈晖遥转头向杜宾伸出了手:“教官小姐,有带刀吗?”
“习惯带着。”
杜宾冲军靴上抽出一把匕首递给了他,疑惑问道:“你准备干嘛?”
“没什么,就是……”
陈晖遥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锋利的刀锋在阳光下光芒耀眼。
他仰头望着舰桥上方:“呀,不管怎么看都太高了啊,而且要解开一个死疙瘩,太麻烦了。”
“比起那几十米的高度,这四五米……”
他把视线锁定到了华法琳身上,然后咧嘴而笑:“不就显得挺微不足道了吗?”
“喂……你准备干嘛?”华法琳气势全无地缩了缩脖子,不知为何,她仿佛在陈晖遥眯着的双眼中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不明摆着了?”
陈晖遥轻喝一声,继而后退几步,一阵助跑加速,蹬蹬两脚踩上了钢铁墙壁,继而用力一蹬,扭腰回身伸手拉住了吊着华法琳的绳索。
“吱吖——”
“呜哇啊啊啊啊啊!”
突然增加的受力让绳子发出了绷紧的声音,而挂在身边的家伙和骤然下落的失重感和左右大幅摇摆的眩晕感更是叫华法琳下意识惊叫出声。
她显然惊恐极了。
不仅仅是因为陈晖遥把双腿缠了在自己身上而已。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陈晖遥右手抓着绳子,左手把刀放在了绳索之上……
——这家伙知不知道坐在树枝外围锯树枝根部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啊啊啊啊啊!
“喂喂喂你打算干什么啊!冷静!冷静一点啊!!”华法琳伸手想阻止他,但可惜,被绑住手脚的她除了看着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咯。”
陈晖遥乐着动起了刀,绷紧的麻绳被一点点割裂,而他却低声问道:“小姐,准备好了吗?”
“不不不你冷静一点啊啊啊!会掉下去的!我们会一起掉下去的!!”
“下落,要加速了哦。”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