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是个十分任性的大小姐。
故而她说要帮陈晖遥包扎伤口,就一定要帮他包扎伤口。
“这倒是符合一个大小姐的性子。”
陈晖遥跟黑与锡兰交谈了一番,不由得感叹道:“任性地出门,任性地踏青,任性地多管闲事,最后还任性地非要拉着人包扎伤口……”
“才不是踏青!”
锡兰将手上的布条猛地一拉,登时疼得陈晖遥龇牙咧嘴。
她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细心地为陈晖遥的左手上纯白的绷带,中间包上一层她现场收集碾碎的药草,等着药效慢慢渗透,有利于伤口恢复。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独身一人来到这里并不是踏青,而是收集样本来的。
“锡兰小姐即将要远赴维多利亚留学。”
黑斜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为锡兰补充道:“是因为想尽可能的带走本地样本,故而违背了老爷的禁足令吧。”
“没错!”锡兰笑道:“黑,还是你了解我!”
“那我希望小姐也能理解一下老爷。”
黑无奈地叹道:“最近这些日子我们很忙,抽不出人手来保卫小姐的安全,老爷这样做也纯属是没有办法……”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锡兰不满地鼓起了嘴,最后为陈晖遥固定绷带时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席地而坐的陈晖遥将被裹成了粽子的左手举到眼前,望着手心上栩栩如生的蝴蝶结,不由得陷入沉思……
而锡兰却站了起来,对黑说道:“你看,我能自己处理好伤口,对草药的认知也比你们丰富,更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完全不需要护卫啊!”
黑面无表情:“所以您刚才才会身陷险境。”
“那是意外!意外!”锡兰愤然大喊,“正常情况下哪里会有人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到这种深山老林里来啊!”
“没错,是意外。”
黑说着,眼神不经意间飘向了陈晖遥:“可我们害怕的,也正是意外……”
“别看我啊。”
陈晖遥抬眼与之对视,眼神中满是无辜:“对我来说,这也是个意外。”
黑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本以为是老爷暗中有什么行动,毕竟那些人的配置确实是她所掌管的,汐斯塔保卫工作员的装备。
为此她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怕的是妨碍到了老爷的行动。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因为黑早就认清楚了自己手下的每一个兄弟,不管是名字还是相貌她都能一一对应,可是面前被陈晖遥一拳打的休克过去的这位,却完全是一个生面孔……
这就使得形势变得十分复杂。
黑不由得抿紧了嘴唇——这种事情,非得由老爷亲自拍板不可……
而在黑沉思的这段时间里,陈晖遥却和锡兰聊开了。
“话说回来,你带的东西还真不少啊。”
陈晖遥望着之前黑为锡兰搬过来的一大堆包裹,不由得啧啧称奇。
里面不仅有帮陈晖遥处理伤口时所用到的急救箱,还有用来储存草药的小冰箱、放置虫蛇的砂盆、关源石虫的小笼子以及排列好的岩石样本等等……
“你带着这么多东西还能独自跑出来?了不起啊!”
陈晖遥为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真是行家!”
“为你的称赞表示感谢。”
锡兰先是很淑女地给陈晖遥微微欠身,继而疑惑地问道:“可是,行家指的是什么?”
“翘班的行家咯。”陈晖遥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一看你就没少做过这种事,熟练得很啊,要这么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志趣相投了呢。”
“可我没有上班……”锡兰歪头道。
“那就是离家出走咯,反正差不了太多。”
陈晖遥叹着气摇头道:“毕竟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办公室,要是不出来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的话,终究是什么都保护不了的。”
锡兰的眼里仿佛一下子出现了光!
而陈晖遥则是晃了晃被包成粽子的左手,笑道:“你之所以会选择行医,一定也是因为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吧?”
“真巧,我也有。”
他带着鼓励一般的微笑,对锡兰说道:“所以说啊,让那些无聊的束缚和非议见鬼去吧!我们可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哪里轮得到他们来大放厥词呢!”
话音未落,陈晖遥猛地偏头,一支袖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根掠过!
“喂!”
黑的右手尚且没有放下,而脸上早已阴沉不已。
她恶狠狠地对陈晖遥说:“你在给我们小姐灌输什么狗屁知识呢?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为翘班付出代价?”
“可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啊!”锡兰在一旁猛然点头说道。
“就是啊!”陈晖遥也跟着帮腔,“偶尔也要让孩子出来上几节体育课才行!”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吧!”
黑感觉自己憋屈极了,尤其是在小姐胳膊肘还在往外拐的情况下……
她耐着性子给锡兰解释:“小姐,您应该认清楚您的身份,您跟他的情况可谓是完全不一样……”
可话才刚说到一半,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十分沉闷,像是呕血……
黑马上停止了说教,跟陈晖遥对视了一眼。
“你去吧。”陈晖遥挠了挠头,“我们龙门从来不参与别人内政的。”
即便受害者是我也一样。
黑确实从陈晖遥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的信息。
于是她感谢地点了点头,继而两步跃到在地上躺着的墨镜男身边——他们一行本有三个人,司机被陈晖遥重伤后带着手牌逃走,弩手更是直接被陈晖遥就地埋了……
所以,现在他就是唯一的活口。
“希望能问出点什么来吧。”
陈晖遥叹息了一声:“你也看过了,这应该是回光返照?”
这话是对锡兰说的。
“嗯……”
锡兰轻微地点点头,眼中流出的尽是不忍之色:“肋骨断裂,肺部受损,内脏移位……没有当场死亡就已经是足够命大了。”
“你不会怪我下手太狠吧?”陈晖遥问道。
“我虽然任性了点,但还不至于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锡兰缓缓说道:“我可是受害者啊,当时那种情况,我也知道,你能把我救出来就已经足够不易了。”
“那就好……”
陈晖遥望着锡兰惨白的脸色,微微摇头:“我还以为你跟他有旧呢,不然怎么会沮丧成这个样子?”
他看到锡兰双唇紧抿,眼中悲怆,似乎还在隐隐闪着泪光……
“这不是沮丧!”锡兰固执地摇头,右手不自觉地攀上左臂,身躯微颤。
她缓缓道:“我这是……害怕……”
“因为没见过死人?”陈晖遥问道,“不像啊,另外那个死状可比他惨多了,我还以为你会先对那个有反应呢。”
“尸体没什么好怕的……那种东西,做试验的时候见的多了……”
锡兰咬紧牙关,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断断续续:“我怕的是,时间不够……”
“时间?”
陈晖遥愣了一下:“所以你即便违背父亲也要出门?可你不是要去上大学么,时间不是……”
他突然止住了话语,作为经常接触犯人的警察来说,陈晖遥总是对人的目光视线有些在意。
就像现在,锡兰跟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黑的那个方向。
具体来说,是黑的脚跟附近……
陈晖遥张了张嘴,细声道:“姑且问一下,你准备进修的专业是?”
“源石应用发展史与研究……”
“这可不是医生应该进修的专业啊。”
怪不得会把伤口包扎成那样……
陈晖遥闭上了眼睛:“不过也不是坏事,如果你也很清楚你正在做什么的话。”
锡兰狠狠地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下定了决心才这么做,以为时间确实不多了。
之前忙着打斗的时候,陈晖遥并没有留心观察,不过当他随着锡兰的目光望去时,才发现,即便黑用了长靴遮挡,脚跟上还是有几块不自然的凸起……
这才有了刚才那一问。
而陈晖遥也知道了,为什么锡兰独对这个人反映强烈的原因。
因为这根矿石病急剧发作时的症状十分相似,在人体内乱窜的源能会伤及内脏,冲破皮肤,甚至顶裂骨头,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让人不由得试想,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的挚爱亲朋的话……
……坏了。
陈晖遥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提起了什么禁忌的话题?
他连忙打眼偷瞧锡兰,只见她的双腿开始打颤,双手捂住心口,神色悲伤,脸上已无一丝血色……
——诶,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掀开人家心伤还在上面狠狠踩了两脚的罪魁祸首不由得感到良心一阵剧痛……
不妙啊,这种时候不说点什么可说不过去啊……
可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安慰人呢?
他只知道锡兰跟黑是从小一块长起来的好姐妹,十几年间形影不离,真是比亲姐妹还亲……
可越是这样就越难开口啊!
怎么说?“矿石病至今无药可医,你尽管想办法吧反正她已经死路一条了”这样的吗?!
说不出来吧!这种话怎么想都说不出来吧!虽然是事实但也是决不能说出口的吧!
在心里挣扎许久后,陈晖遥勉强地说道:“总……总之,只管照着你所想象的道路前进吧!”
这就是最多了啊!再之后就完全想不到还能在说什么了啊!
话说这是什么话啊,能算作安慰吗,怎么这么像是中二少年在阳光下的誓言啊?事到如今用这种轻飘飘的言语难道能糊弄过去吗?!
锡兰愣了一下,继而扭头朝陈晖遥笑道:“谢谢……”
——她当真的听了啊啊啊啊!
陈晖遥木然地点点头作为回应……
勉强糊弄过去了,可是接下来呢?接下来该说什么?!
完了呀,全完了呀,完全找不到话能说的了呀!
一股莫名其妙的尴尬感开始在两人间弥漫,虽然说可能只有陈晖遥一人在尴尬罢了。
——可恶啊,当时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一茬啊!
喂那边那个小黑猫,你赶紧回来安慰一下你家主子好不好,求你了!
陈晖遥双目充血,紧盯着黑的那边,心里只求那哥们能够早登极乐,让黑赶紧回来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或者只有几十秒……总之在陈晖遥快要顶不住心理和环境压力的临界点上,黑终于结束了她的问话。
她叹气摇头朝两人走来,说道:“不行,什么都没问出来,他一直在说让我们别追了,他朋友家里刚出生的孩子还是他给起的名之类的……诶?”
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紧皱的眉头在凛冽的神色上显得有些怪异:“你们脸色怎么这么差?”
能不差吗,就这一会儿你家大小姐恐怕连你会怎么死都安排了七八种方案了吧!
“不是,总之,就是那个……”
陈晖遥眼神乱飘,嘴上找着借口回应道:“可能是天太热尸体发臭了吧!对啊就是这样!啊好臭啊我都快受不了了!”
他满脸嫌弃,用手浮夸地在跟前乱扇,对锡兰疯狂打眼色:“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因为太臭了导致脸色都变差了是吧?”
“不,完全没有。”
锡兰转过头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对陈晖遥说道:“这才过去多久,尸体怎么会发臭呢,就算是大夏天的潮湿气候,起码也要几个小时吧。”
陈晖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就连黑都在一旁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陈晖遥:“你真的是警察吗?就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
——小丑竟是我自己?!
“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总之就是对不起了!”
陈晖遥悲愤地说着,目光忍不住狠狠刮了锡兰几下,正好对上了锡兰朝这边看过来的目光。
只见对方故作无辜地朝自己眨了眨眼,尽管掩饰得很好,但角似乎还是有一些水渍……
陈晖遥的气一时间便消去了大半,整个人都叹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只有黑歪着脑袋,也不知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这两个人到底干了些什么。
“喂。”
黑只当是陈晖遥又说了什么,于是先一步开口道:“别再给我家小姐传授些什么奇怪的知识了,不然……”
她猛地止住了话语。
不远处的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陈晖遥也猛然跳起,心惊地将锡兰护在身后,跟黑一并凝重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视线被一片灌木所掩盖,不一会,脚步声就已经来到了灌木附近……
黑甚至已经拔出了匕首!
枝叶抖动,不一会就伸出一双白净的手,将灌木拨开两边……
在看到来人的瞬间,陈晖遥一下子就释然了。
“啊!找到了找到了!”
不管是这充满活力的声音,还是那酒红头发与白纸灯管的组合,简直就是某个人的专属配置啊。
能天使抬起头来,兴奋地招呼道:“阿sir!事情办完了吗?我们……”
她突然看到了一旁竟然还有两个女人在场,而且陈晖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手上也缠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于是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来接你了……”
紧跟身后的德克萨斯也不由得喟然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