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阳盘腿坐在地上,默默看着自己面前那方丹炉。
丹炉很小,一片素色,没什么多余的花纹,明明是只不值得一看的丹炉,她却看了许久。
半晌,她轻声道:“开始吧。”
太上老君立在她身后,闻言眉头皱得很紧,难得严肃地道:“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太上老君道:“你需知此次与从前不同,连你一缕神魂都保存不下,你必会灰飞烟灭,你若是后悔了,便…”
浦阳打断道:“我知道,我不后悔。”
她抬指抚上丹炉的盖子,除去盖子,炉中是熊熊燃烧的三味真火,单是靠近便灼得指尖刺痛。
太上老君叹道:“痴傻。”
浦阳缓缓合眼,身子隐在一片浓雾之中,待浓雾散去,人身不见,只余一株长着两片嫩绿叶片的莹白色花朵。
这是她的真身,一朵十万年难出一朵的白芍花,一朵能抵御世间一切浑浊之气的白芍花。
炼丹所用的三味真火最是灼人,任谁见了也会下意识地想要逃避,那朵脆弱得被人踩上一脚便会破碎的小小花朵却不躲不避,缓慢而坚定地朝炉中跳动的灼灼火焰靠近。
被三味真火灼烧的滋味不好受,剧烈的疼痛传遍她每一处细小的神经,明明正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浦阳的内心却平静至极。
偷听到太上老君和苍梧的对话后,她带着强烈的愿景入梦,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日连靳去了魔界后,与连玉一番殊死搏斗,他赢了。
但连玉心思缜密,濒死之际竟孤注一掷,动用元神,将煞气引入在场的所有天兵体内。
天兵们成了被控制的傀儡,没有了自己的思维,只剩下杀意。
他们挥出的每一剑,都斩向连靳。
最初连靳抱着一丝希望,还不想杀他们,但很快,便有天兵承受不住煞气,爆体而亡。
爆体而亡的天兵死状惨烈,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出。
连靳被逼无奈,亲自手刃了所有煞气入体的天兵。
他那柄黑剑感受到主人激烈动荡的心神,又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杀戮,竟由神兵变成了不祥之刃,反过来意图控制连靳的心神。
连靳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离开了煞气满布的魔界,奔至一处崖边。
只剩下浦阳一株仙草陪在他身边。
他传了修为给她,还对她说:“修成人身以后要好好修炼,注意自保。”
浦阳看着他赤红的眼睛,黑气缭绕的身子,有种不祥的预感,带着哭腔问道:“战神大人,你要做什么?”
连靳嗓子哑得吓人,勉强吐出几个字:“我走了。”
浦阳语无伦次地喊道:“不要,战神大人不要走,我,我一株草留在这里,会遇到危险的!”
连靳丝毫不为所动,浦阳一株小小的草根本拦不下他,手足无措之时,太上老君带着几位上神一同赶来了。
几位上神合力,勉强降服了尚有一丝理智的连靳,将他带回天界,关押在天牢之中。
浦阳从太上老君口中,得知了连靳的身世。
他天生天养,无父无母,生来便是战神,与同样天生天养的魔神连玉本质上完全相同。
或者说,也许的确应当是一个人,只是降生之际出了差错,分成了两份,成了互相制衡的太极两仪。
连玉试图将两人融合,如此一来,他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无敌。
“而今连靳遭他几次三番暗算,俨然已经无法保持心智。”太上老君喃喃道,“莫非真是天道如此…”
浦阳道:“那让他们从本质上变得不同不就好了。”
太上老君一怔,苦笑了几声:“若真能如此容易…”
话至一半,他突然顿住,迟疑道:“也许真的可能…”
如连靳和连玉这般天生天养,骤然诞生于世之身,具是感情淡漠,心如磐石,他们不会动任何感情,更不会爱任何人。
但若给予他一根与众不同的情丝,若他有了七情六欲,这便能从本质上区分两人了。
太上老君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振奋片刻后,又冷静下来,叹息道:“可惜如今才想出这个办法,已经晚了。”
浦阳急道:“此话怎讲?”
一直背对着她的太上老君扭头看了一眼,正欲张口,却突然顿住,双眼定定盯着她,伸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你竟是…白芍花!”他低声呢喃着,“有救了,有救了,也许真的不晚。”
浦阳茫然片刻,透过他身后的铜镜,看到自己两片草叶中间,开出了一朵莹白色的花。
她是一朵白芍花,这花在开花之前长得与仙草几乎一模一样,若说有什么明显区别,也只是修行的速度格外慢,按理来说,她本应再修上几百年方才能开出花来。
幸而连靳传了修为给她,让她提前开出了这朵花。
有了能抵制世间一切浊气的白芍花,自然能压制住连靳体内**的煞气。
太上老君用她的花炼了一颗丹药,苍梧神君施以追魂引,终于抑制住了连靳体内暴走的煞气。
白芍花的花朵和叶片和在一起,是她的元神,她献出了自己半数元神,剩下的半数元神在太上老君处休养了近四百年,终于作为大秦公主重新活了过来。
她以为的初次相遇,其实是久别重逢。
可惜,只有半数元神,果然是不够的。
浦阳作为仙草被种在连靳院中时,曾经很羡慕他的威风潇洒,仿佛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她还曾对他说过:“好羡慕战神大人什么事情都能如意啊。”
连靳听到这句话时愣住了,半晌才道:“世间事怎能尽如我意。”
当初听到这句话时,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如今,她终于答得出了。
“这世间事会尽如你意,天道不让你如意的,我来让你如意。”
花瓣和叶片在三味真火的灼烧中逐渐融为一体,丹药雏形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