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纪如初来到学校，一进班里走到座位前，便看见自己桌子上被涂满了油漆，狰狞的鲜艳里依稀辨认得出“霸凌者滚出宁二”的字样。
班里静得可怕，距离上课不到一分钟，但今天班主任出差，第一节班会改自习，便注定不得安宁。
人人都在假装埋头学习，飘忽不定的视线却出卖了他们。
纪如初在宁二横着走不是一两天了，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信条，她一年来大多数时候也与学生们相安无事，此时突然暴涨起来的民怨，可见楚舟收买人的本事不小。
短暂的死寂后是几声冒尖的讨伐：“纪如初，你不配待在宁二！”
“让学校开除纪如初！”
纪如初为人还是相当稳得住，在学生们沿着桌椅围成个大圆，千夫所指、四面受敌之下，那张精致的脸还是如画卷般沉静。
只盯着那油漆的狼藉，目光过于晦暗了。
她又环顾四周，一班子除了温衍都整齐了。也不知道这好学生又去了哪个老师的办公室。
不过他不在也好，有些东西他看不见才是好的。
她用毫无波澜的声音与众人对峙：“让学校开除我你们给学校说去啊，动我东西做什么。”
“谁泼的，出来。”
都人人喊打了，她怎么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在场有人不爽了，站了出来：“我有份，怎么了？你都成公敌了还耍大姐大的威风呢，我们这么多人在这，你还真以为打了人能脱身呢！”
“就是！我也有份！这么多人在这你动我啊！”一个女生窜了出来，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什么，她久久站不正，双腿微颤。
三个人最后站到了纪如初面前。
“不是要打人吗，倒是快动手啊！还以为混社会的有多牛呢，不过是怂包而已！”
纪如初捻了捻手指，不怒反笑：“你们全班围住我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脱身。”
话刚落，众人还沉浸在唇舌之战中，她却已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抓住一个人的头发，拖着就往她桌子上按。
被按的两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抹了一脸油漆，嗷嗷惨叫都迟了，手脚扑腾着像双落水的畜生，头却被纪如初反复按着摩擦桌面吃油漆。
“你们泼的，就负责擦干净吧，你们是高中生，跟我这种人不一样，得有素质。”
“纪如初，你个人渣！就该下地狱！”被按着的女生喊得有些撕心裂肺，细看她的腿，大腿小腿之间的拼接是有些别扭的。
她说话间第三个人终于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她，纪如初侧着就是一脚，直接踹中人命根子，男生骂骂咧咧地倒地上。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在场众人还是傻傻地愣在原地。
在纪如初把手中两个人摔地上，把第三个人拽起来按头时，男生终于把众人骂醒了：
“你们都是群窝囊废吗！就由着她纪如初横？一起搞她的时候个个积极，现在都当缩头乌龟了？！”
众人这才半大悟半愧疚地挨挤着上前：“我们去把纪如初拉开！”
“只是拉开？我们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话说得好听，拥上去却是个个东倒西歪，不自己人打自己人就不错了。
门口传来什么掉落的声音，畏畏缩缩在人群末尾的学生最先往后看，以为是老师，半期待半害怕的，来人却是温衍。
散落一地的盆、水、刷子和清洁剂，不用想都知道他是打算来清纪如初的桌子。
但此刻见满目混乱，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焦急得有些粗暴地扯开挨挤的人。
“纪如初！”等所有障碍都消失，他念着的人却还在抓着别人的头发，任旁人怎么拉怎么动手，她纪如初右手就是不松半分，那男生已是一脸花的苦楚，连骂都骂不出声了。
“温衍，你快让她松手……”男生无力地哀求道，油漆的味道呛得他咳嗽连连。
温衍小心翼翼地劝道：“纪如初，你先松手，他状态不太好。”
全班人怎么骂怎么拉这姐们都不为所动，温衍轻飘飘一句话，她却配合地松了手。
虎口逃生的男生赶忙后退几步，虽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道，平时纪如初可能真的对他们挺客气的。
“摄像头拍着呢，你们就敢这么闹。”温衍这会子平复下来了，对众人说话的语调也是平常那样严肃清冷：“这事你们动她在先，还想闹就闹去老师那，看看聚众斗殴谁能独善其身。不然就先坐回去自习，监控查出来了就认，没查出来就当无事发生。”
方才纪如初看似打得狠，但对他们大多数人都还留着点分寸，众人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手脚乌青流几滴血。
可乱后人人心有余悸，听着温衍这颇有架子的话也只觉得像定心丸，一个个乖乖坐回去拿出书来看，至于看不看得进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十三班位置偏僻，隔壁都是空教室，以前人人抱怨这边鸟不拉屎，这回却是庆幸因它偏僻，闹这么久也没招来人。
纪如初双目空洞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沾了满身油漆。
温衍虚扶她一把，道：“你先坐我座位好不好？”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儿，此刻安静听话的模样倒显得怪异矫情了。
她一把坐到温衍位子上，动作僵硬。
温衍从抽屉里拿出包酒精湿巾，抽出张轻轻给她擦脸。
冰凉的触觉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抓过温衍的湿巾，道：“谢谢你了。”
然后站起身：“你坐吧。”
还没下课，看着她要出去，温衍拉住她衣服，小声道：“你去哪？”
“出去啊，这里还能待不成。”她一向不把什么课堂秩序放眼里，只是现今不知怎么，看着他压低声音不想打扰别人的样子，纪如初也忍不住小声了。
她挥开温衍的手，心不在焉地往外走。
她来宁二一年，连班上人的脸都没认齐，但刚才被她按头的女生的目光，却让她无名心悸。
还有对方骂的那句“下地狱”，明明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独这一句，听完后向抽走她所有的心血一般。
纪如初突然想起了那个一年来都没脸熟的女生的名字：许芳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