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如练,静云阁的春与秋都似火一般红艳。
穿过几丛红枫,沈若何便到了灵箓厅,然而今日不画符,她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好,随手翻着那本《魔怪异志录》,不经意间,却发现余琰伏在最后一排的桌案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笔。
“呦,嫂子,这么早。”余琰瞥她一眼,极不情愿地坐起来,“说也奇怪,你都九叶灵阶了,还来这里修习什么啊,这新婚燕尔的,我大哥也真舍得放你走。”
“呵,有人前日才与我说……学海无涯。”沈若何轻笑一声,眼前这少年换了一身苏家修者的白衣,眉眼尖少了些世俗之气,倒也俊美清逸。
“我从小就特别佩服我这个堂哥,简直就是世家公子楷模,自制力、控制力,真是常人所不能及,嫂子,你跟我大哥在一起很久了吧,你说说,他这人有缺点么?有什么缺点?”余琰眼中有光,忽然来了兴致。
缺点?若是说起自己的缺点,沈若何怕是能说到天黑,但若是余锐,她思忖了半晌,无奈道:“他……审美不太好。”
余琰不禁大笑,道:“对对,太对了,还真是,放着个大美人不要,非要……”
见沈若何蹙眉,余琰自知失言,正要岔开话题,忽见苏玦白衣拂袖,飘然踱步而入,余琰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对于这个余琰,沈若何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余元白之弟,余仲怀第二子,余仲怀这一支本在元都,周家灭门后,余家代管了陵扬城,余仲怀便举家迁了过去,余琰从小也是按照家学修习刀法,直至十一岁那年,余锐在安北一战成名,似是自知修习刀法永远无法超越,便改修剑法。
不想余琰是个练剑的好材料,不过十年,已有八叶灵阶,剑法不输苏家兄弟。沈若何清楚地记得余锐口中的那句“不过十年”,在她看来十年太久了。
然而她从伏天门的多方信息中所见的余琰却是个浪荡公子形象,多年来流连于勾栏乐坊,为着青楼花魁一掷千金,有那么几年,说是夜夜笙歌也不为过。
他此刻望着苏玦的目光炙热而赤|裸,沈若何很难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若有朝一日,苏玦会叫自己一声“嫂子”,不禁脊背发凉。
太刺激了!她竟暗暗有所期待。
苏玦还似从前般清冷,曾经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她一眼都不想多看,今日,沈若何盯着她,同余琰一样目不转睛。只是她心思全不在功课上,苏玦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记住。
他目光凌厉,只扫了一眼,沈若何便怂地低下头。
“那么,谁来说说,妖和魔有什么区别?”
沈若何侧目,只见坐在一旁的陈盈盈心不在焉地捏着毛笔,桌案上展开的课本竟不是《魔怪异闻录》。
恍然间,苏玦已立在沈若何身旁,微一俯身,指尖轻点她桌案,冷冷地道:“沈若何,你来说。”
沈若何愁眉紧锁,心道不妙,怎么如今都和余大哥结婚了,苏玦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她思忖着缓缓起身。
“那个……苏仙长,你刚才问的什么?”她垂头不敢看他,指尖抓着袖口揉捏了几个来回,低声道。
苏玦顿了顿,强忍着怒火,又讲方才的问题重述了一遍。
“这个……”沈若何自以为苏玦不会再针对她,昨日发的书一页都没看过,加之方才一直胡思乱想,讲了什么,说了什么,脑海里一个字都没装下。
“你既如此不屑,大可不必来我静云阁修习。”苏玦冷然道,“掌门之位,九叶灵阶,不过都是虚名,世间险恶,到如今,你……”
“她不知道换我答呗,你何必呢,不就是答不上来么,苏……仙长,我……”余琰忽然道。
“我没问你,你闭嘴。”苏玦瞥一眼余琰,目光如冷箭。
余琰瞬间就像个没了气的鹌鹑,满脸的恣意狷狂全不知抛到何处了。
苏玦垂手捞起沈若何案上的那本《魔怪异志录》,翻了几页,递到沈若何身前,道:“你读一遍。”
沈若何接过书,泄了气,“所谓妖,动物生灵修炼所化,有灵根,有人欲,或存善念,亦有奸邪;所谓魔,众生心欲堕落所至,人、畜、生灵皆可堕……”
“你可懂,这是何意?”
“就是说,妖怪是动物、植物之类的长期修炼而成的,比如说,蛇妖、狐妖、树精什么的,可能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坏的,魔么……就是人人都可能因为自身恶念太深而成魔,对,吧?”
话毕,她微微抬眼看了苏玦,只见他眉间舒展,微微摆手,示意她坐下。
“下面,来说说遇到妖,该怎么办……”
一节课下来,沈若何直出了一身冷汗。陈盈盈起身拉她时,沈若何还沉浸在课本里,全然没察觉。
“还是苏仙长提问有用,不然你也不会认真学了。”二人沿着廊下一路往寝房的方向走,陈盈盈不禁叹道。
“是是是,我又犯懒了。”沈若何垂头道,“我啊,还以为总算能过两天好日了,没想到又这般水深火热,学海无涯啊。”
沈若何对自己一时懈怠是有自责的,事情远没有终结,余锐一人身在玄荒之地,今何夕还没抓到,余元白又莫名交了掌门令给她,连同伏天门的书卷信息记事档都统统送到了她星云门,这一件件、一桩桩仿佛无数个钩子,把她从“想过两天好日子”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想到余锐,沈若何便不由得心中一热,一别多日,每每传信都是寥寥几句,她随手掏出水镜,思念就化在指尖。
“怎么?又想你夫君了?你们不是早上才传信的么?”陈盈盈撞一下沈若何的肩旁,侧目笑道。
沈若何沉默不语,又将水镜塞进怀里。
抬眼间,只见众多修者鱼贯而过,匆匆忙忙都朝着身后灵箓厅的方向跑。
“怎么回事啊,你们这是干嘛去?”陈盈盈拉住一个女修的衣袖,不禁问道。
“你们还不知道吗?”那女修满脸急切,又似有笑意,“听说灵箓厅那边,苏仙长和那个新来的余行之,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