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回来了。
余琰几日前收到家书，看了后随手丢了，苏玦劝了他几次，余琰终是扭不过，只想着回来一次说个清楚。
陵扬城的清晨霜冷地白，风色清寒，余琰行了一天一夜，他肩上披着晨露，眉梢挂了点霜，一进府门就扯下披风丢了，身边簇拥的家仆忙接住，一个个见了余琰都躬身屏息。
二公子骄纵惯了，谁也不敢怠慢。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府上管家见余琰进门，忙上前道，“老爷气了好几日，得知你要回来，天不亮就在书房等你了，你快过去吧。”
余琰应了一声，转而往书房走。
推门进去，余仲怀正靠坐在桌案前闭目养神，闻声缓缓睁开眼，目光里强压着怒火，坐直了身子。
“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你跟你堂哥学什么不好，学这个。”余仲怀轻敲桌案，似乎催促着什么。
余琰垂头不语，拉了一把椅子在桌案对面坐下。
“你给我老实说，外面传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余仲怀见他沉着个脸，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就这两个儿子，老大虽天资不高，但却从小懂事，听着家里安排修习刀法，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到了余琰，余仲怀就觉得事事不顺心。
“以前你母亲在世，还有人约束你，这两年是不是觉得没人治得了你了？我这当爹的怎么越发看不懂你了？去静云阁也不过月余，你看看外面都传的什么？”
“你既回来了，就别再去静云阁了，信里我也与你说清楚了，赶紧成亲，人家女方是……”
“爹，我不是回来成亲的。”余琰打断他的话，抬眼望着余仲怀，目光冷毅不带一丝妥协，“外面传的都是真的，我是跟苏翌云好上了，不是小时候那种好，你非要给我说门儿亲事，你就去找苏家家主说吧，叫苏昀把他弟弟……”
“你这不肖子！你赶紧给我断了！”
余仲怀拍案而起，压了几天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他想过余琰和苏玦的关系，毕竟二人从小就交好，就算真如外界所传，只要余琰收收心，决意断了，他也不会再问，不想自己养出来的好儿子竟公然与他说了这番话！
“断什么断？”余琰忽然笑了，“我就非他苏翌云不娶了，爹，你以后也省省吧，别费心给我说亲了，别耽误人家姑娘，你要是真有聘礼送不出去，悉数都送去静云阁。”
“你今日送去静云阁，我明日便成亲，绝不耽搁。”
余仲怀随手抄起砚台就朝着余琰砸了过来。
“你别叫我爹了，我以后管你叫爹！”
余琰没想到余仲怀发这么大火，来不及起身，侧身闪了，那砚台带着一丝灵力，从他额头一侧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你这是干嘛啊，我不就是和翌云在一起么，有什么稀奇的，翌云那么好，你以前也是见过的啊，人家苏家也没嫌弃咱们，怎么？您老人家还看不上他？”余琰起身，抬手蹭掉额头上的鲜红。
“他不行！我还指着你给家里传宗接代呢！”
“你又不是就我一个儿子，我哥不是给你生了个大孙子了么，嫌少？那你再让我哥我嫂子赶紧再多生几个啊？我嫂子还年轻，实在不行，你让我哥再娶几个？”余琰退后了两步，笑道。
余仲怀气得发抖，“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你哥是你哥，你是你，总之我绝对不同意让他苏翌云进门，你想都别想，我这次给你说的亲事……”
“你不让翌云进门，那……你儿子我可要嫁去静云阁了？反正都是一样，谁娶谁嫁不都是那么回事儿嘛。”余琰察觉不对，又退了几步到门口，不想书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了。
“爹，你这是干嘛呀，我回来就是跟你说清楚的，如今我说完了，你得让我走吧。”
余仲怀长出一口气，负手而立，面色略平缓了些，“你说完了？我还没说完，我告诉你，今日说的这门亲事，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答应，你可知我说的是哪家的小姐么？”
余琰心中一紧，自觉不妙。
“确切地说，是龙家找上门，来与我说亲，龙家，年纪与你相仿的……只有龙三小姐。”余仲怀怒气未消，眼底的愠色恨不得把余琰生吞活剥，“你以为我爱管你那点破事儿？龙家大公子亲自来议亲，你叫我怎么拒绝？”
“爹，全大庸都知道我在静云阁那些事儿，他龙景弘把妹妹说给我，不是害了妹妹么，不然你就说，你儿子不爱女色，他龙家要真想和我们结亲，龙大龙二我忍忍，都行。”余琰实在没办法，他哪里是男女的问题，他心里只想着苏玦。
“余行之，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帐！你还要不要脸了！你还惦记上龙家公子了？”余仲怀掌心灵力翻涌，抬手一掌就劈了过来。
余琰侧身一闪，这掌灵力正劈在书房门上，房门一下子碎了大半。
“爹你别动手啊，我这不是给你找个拒绝的理由么，我哪里惦记什么龙大龙二了，我心里只有翌云啊！”余琰看着门开了，转而笑道。
“余行之，你心里但凡还有一点你父兄，你就把这门亲事应下来，别让你父兄为难。”余仲怀拂袖，转过头不看他。
余琰敛了笑，一种莫名的怪异之感爬上心头。“爹，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不是个人了？现在到了为家族利益要自我牺牲的时刻了？不过一门亲事而已，你说得这么严重，爹，你不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龙家手里了吧？”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会什么把柄！”余仲怀回身气得抬手又要打过来。
余琰见他抬手，微一侧头，转而笑道：“既没有，干嘛非要强迫我，龙家怎么了？不能拒绝了？我余家还怕他们不成，你这传出去，与我余家名声也不好听啊。”
“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你就劝我哥再娶一房，我哥要是不答应，您老人家……就，勉为其难续个弦？”
余仲怀顿时怒火中烧，抄刀一跃而起，对着余琰直劈下来，余琰哪里敢拔剑，只用剑鞘抵上，嘴上还不依不饶。
“反正你别打我主意！除了苏翌云，我谁也不要！”
“我今日非砍死你不可，就当没生过你！”余仲怀刀锋凌厉，丝毫不让半分，刀身绛色流光里火焰喷薄，书房里易燃的纸张书卷瞬间都烧着了！
“爹，你别动怒啊！”余琰挡拆了几招，嘴角似有笑意，“你看你又烧房子了，我这还没出剑呢。”
他心里清楚，余仲怀历来就是有气不能忍着，只要生气了，早晚要烧一次房子，从小到大这老宅子的书房也不知道烧了多少次，连家里小厮丫鬟也都见怪不怪了。
二人打了半晌，余琰始终没拔剑，余仲怀自觉没趣，收了手。
“行啊，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老子打不过你了。”余仲怀收了刀，身边灵力渐散了，火势渐微。
“是您老人家手下留情，舍不得打我。”余琰松了口气，“打也打完了，气也出完了，总该让我走了吧，龙家那边，爹，你看着办？”
“我看着办？”余仲怀挥着刀鞘狠狠抽在余琰背上，“我看着办你就不许走，给我成亲去！”
“爹，我要是想走，别说你，就是哥在这儿也拦不住我。”余琰躲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除非堂哥过来，不过我堂哥这会儿在北地，哪有心思管咱们家的破事儿。”
余琰不是夸口，余仲怀和他兄长都是七叶灵阶，如今这余家除了余锐，大概也没人能制得住他。
“你堂哥？”这书房火熄了，徐徐白烟里，余仲怀抬头朝外望去，忽然笑了，“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看来今日还真有人能治得了你。”
余琰被这白烟熏得眼眶发酸，他眨一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余锐已然跟着管家过了前厅，正往书房来，边上还跟着个素衣姑娘，正是星云门掌门沈若何。
“大哥，你怎么来了？”余琰恍过神，诧异道。
“我办事路过。”余锐与沈若何对着余仲怀行了个礼，转而望向余琰，淡淡笑道，“这次来拜访，也是与叔父说过的。”
从星云山到长邑城，并不路过陵扬，他与沈若何是专门来的。
沈若何看着眼前被烧得残破不堪的书房，不由得拉一拉余锐衣袖，轻声问：“余大哥，怎么回事啊？”
“让嫂子见笑了啊。”不等余锐说话，余琰行了礼，笑道，“我跟父亲请教一二，不想父亲今日因为我这终身大事心情不好，出手重了些，就把房子烧了。”
沈若何见余琰回了家，又听见“终身大事”这四个字便猜出了八九分，却也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沉默着回一个礼貌的微笑。
“既是展鸿来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余仲怀瞥一眼身旁笑盈盈的余琰，轻哼一声，敛了神色，道，“行之，你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