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日光和煦，苏明惜站在门口，探头望向陈盈盈。
陈盈盈起身对着苏玦行了礼，奔出寝房。
“苏仙长，为何突然遣散外门弟子？”沈若何见苏明惜有意叫开陈盈盈，越发不安。
“之前不是一直想出去么，怎么，现在又不想了？”苏玦负手而立，他今日面色白得像雪，看不出一丝情绪，“每日画符、炼药也确是无聊，前几日我还受了伤，最近懒得可也不想上了，索性让你们提前休沐算了。”
“你……伤还没好？”
沈若何神色微怔，苏玦胸口那一击力道虽猛，但绝不是什么重伤，断断没有好几日还没好的道理。
“自然好了。”苏玦侧脸不看她，淡淡地说。
眼前这个男人，相处久了，沈若何对他的一颦一笑都早已了如指掌，苏玦的眼睛从来不会骗人。
她指尖银光乍现，沈若何趁其不备抬手将那灵光推向苏玦胸口。
打中了！
她自认为灵力控制得恰到好处，然而苏玦双眉一簇，痛得闷哼了一声。
“苏仙长，是我下手重了！”沈若何几步上前，扶上他胳膊，一时间只觉得苏玦体内灵力紊乱，似是周转不足。
苏玦猛然挣开她收，双眸里盛满了不屑，“你说什么呢，我若不是不想躲，你会有机会伤我？”
就算不躲，她这一点灵力也绝不足以伤到苏玦，沈若何不敢再碰他，可方才触碰间片刻的感觉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你伤没好是不是？当日与龙景弘比剑，并没有外伤啊，不是下毒……难道，是龙景弘用了什么邪门的术法？”
苏玦轻笑一声，自嘲般道：“只有打不过才会想用什么术法制约吧，他那般灵力，对付我，还用得着想什么歪点子么？”
沈若何一时语塞，但看着苏玦的状态，确是重伤未愈。她沉吟了半晌，忽然道：“那……你兄长现在如何？”
苏玦沉默不语，眸子里划过的忐忑全被沈若何尽收眼底。
“苏昀，不会是出事了吧？”沈若何再忍不住，“苏翌云，你对我还隐瞒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苏玦抬眼望她，目光闪烁，似有无奈，道：“我若不与你说，依着你的性子，你也不会罢休。”
“龙景弘走后，苏家的灵脉就断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沈若何分明看见他眼中奔涌的波涛。沈若何似懂非懂，灵脉断了，对苏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苏玦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丫头，不由得轻笑一声，道：“你夫君应该与你说过吧，灵脉……”
“百里家断了灵脉，矿山里不会再生赤血玄晶，这其实并不致命，”苏玦神色清冷，淡定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致命的是，修者体内的灵力消耗之后，不会通过后天的修炼得到恢复。”
苏玦走到桌便，拿起茶壶，抬手将壶里的水倒入杯中，“就像这壶水，倒一杯，少一杯，最终……壶就空了……”
她按住苏玦微颤的手，水早从茶杯里溢出来，流到桌沿，滴下去。
“大庸万物皆有灵。”沈若何低声自语，她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比起我的伤，兄长灵力无法恢复，这才是大问题。”他放下茶壶，却感到沈若何拉他更紧了，苏玦抬眼望她，倏忽浮起一个毫无防备的笑意，“沈掌门，你这是干嘛？想留下了保护我，怕我死了么？”
沈若何看得呆住了，她愣了半晌，正要回话，却听见耳畔一阵轻鸣，侧目望去，一只红色纸鹤闪着灵光已然飞到她眼前。
不等她伸手，苏玦就急忙捻了过去，拆开红纸。
沈若何也不恼，凑近了，红纸上一个字都没有，竟是四四方方的一张图。
“这小子还挺有用的。”苏玦目色微沉，笑道，“这个……应该是龙灵台的建筑分布图。”
他瞥一眼沈若何，只见她已然掏出一张用过的红纸，准备回信了。
“沈掌门，你耗费灵力来回信，就单纯地想问问他过的怎么样？”苏玦垂眸，见了她写的字，满脸鄙夷。
“苏仙长也有什么想说的？我代为转达。”
“不如你叫他去看看这灵脉是怎么……”苏玦不再说了，沈若何已然叠好了纸鹤，灵光一闪，纸鹤倏忽不见了踪影。
沈若何找了纸笔，坐下来，扯过苏玦手中的红纸，道：“不行，太危险了，不能让湘湘去。”
“我说沈掌门，你该不会对那小子……”苏玦愕然。
沈若何抬头望他，眸底的冷色竟与苏玦如出一辙，“苏仙长，我只是心疼那孩子，湘湘本不该如此。”话毕，她提起笔，对着红纸上的图誊抄了一遍。
这一日沈若何收拾了东西，离了静云阁。
她没回星云门，对于沈若何而言，静云阁更像是家，她在担心，也会不安，更想守护。她离开的时候不带半分犹豫，沈若何思忖着，她有她的方式。
她燃了一张传送符，只想着快些到余锐身边，不论他在哪儿，她都要去。
晚夜晴暖，静云阁的轻雪里夹杂着细雨。苏玦坐在窗口，轻轻折里手里的图，小心翼翼地收好。他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胸腔又隐隐作痛。
他视线里闯入一个熟悉的影，苏玦眼眸里流波闪动，渐靠近了，却不由得垂眸，眉眼间爬上一丝黯淡。
余琰推门而入，几步走到苏玦身前，伸手关了窗。
“真是，下着冷雨，你还吹风，身体不要了？”余琰扯过厚实的毛氅把苏玦严严实实包裹住，只露出一个头来。
苏玦仰头望他，许是吹了冷风，白皙的面颊上染着淡淡的绯色，目光里似有不满，眼角却尽是欲|望。
余琰沉了眼眸，蓦地凑到他唇边。
“你这般看我，不合适吧。”余琰温厚的手掌轻抚上他微冷的面颊，指尖搓得苏玦耳垂微微发红。
苏玦盛着这炽热的鼻息，一只手轻轻勾上余琰后颈，双眸里写满了无辜，似懂非懂地问了一句：“什么？我不明白。”
“别勾了，你伤还没好。”余琰双眼微红，声音略沙哑。
冷雨落絮扑打着窗扇，淅淅沥沥的点滴里，余琰心如乱麻，苏玦压下他的头，深深吻他。
“行之，你也回家吧。”半晌，苏玦推开他，垂头淡淡地说。
“我不走。”余琰蹲下来，望着他掩在昏暗里微垂的眸子，似有点点晶莹浸在眼角，“翌云，你别这样，别赶我走，我……”
他抓起苏玦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
“心都攥在你手里了，你叫我去哪儿呢？”
“如今静云阁这样，我兄长灵力几乎耗尽了，若龙家的再来，怕是守不住。”苏玦抽回手，不看他。
余琰轻笑一声，淡淡地说：“百里言不告而别，就是担心这个，龙家暂不会来找麻烦，苏家如今这般，他若真的赶尽杀绝，就是将其他修灵世家往外推，龙家不傻，龙景弘要的是控制整个大庸，又不是毁了大庸。”
苏玦抬眼望他，不由得笑出声来，“我以为，你会说什么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的话，不想，你还这般理智，真是讨厌。”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让我嫂子走？”
苏玦若有所思，道：“如今的静云阁，已经不给她庇护，沈若何此时只有呆在她夫君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烛火摇曳，橘黄的烛光晕着染着苏玦的轮廓，微侧的颈边有一点艳红。余琰仰头望他，痴痴看了半晌，从怀间掏出一根红线，扯过苏玦的手，缓缓缠上。
“你呆在我身边，也是最安全的。”
“这东西看着眼熟，怎么，你们家传的？”苏玦嘴上不饶他，心中却浮起浓浓热浪。
余琰握着他微冷的手，红线缠了一圈又一圈，“这不过是普通的术法，缠上了，你就是我的人，以后为你赴冷箭，为你挡风雨，都只能是我。”
窗外寒风呼声不绝，苏玦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手腕，这红线好似没有灵力，他修习多年，终是看不懂这“普通的术法”。
好黑，伸手不见五指，沈若何深深吸气，这是她的恐惧么？
她传送之前特意披上了毛氅，北地寒冷，可她如今在哪里？无边的黑暗里，沈若何只觉得燥热难耐，她心心念念想着余锐，可是纸符燃尽，自己又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她曾见过这黑暗的，在无忧洞里，在她死的时候……
沈若何强忍着泪，再一吸气，鼻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她伸手触碰，四周冰冷而潮湿。
“若何！”
是她熟悉的声音，余锐在某个地方唤着她。沈若何眼中有光，猛一回头，正看见星星点点的黄晕越来越近。
沈若何想也不想，扑进余锐怀里，眼泪再止不住簌簌而落，他紧拥着着她，身上尽是泥土的味道。
“翌云说你会来找我，我正要出去，不想你来的这么快。”
四周渐被照亮，沈若何抬眼，才发现身边聚满了天枢府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却都笑盈盈地望着她。
“余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啊？”沈若何推开余锐，道。
余锐轻拭她眼角的泪痕，笑道：“这里啊，就是大庸的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