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琛，我可以出院了。”
陶琛听到电话里的奚言楚这样说。
他让助理将车停在路边，前面不远就是陶家大门，保安远远看到他，已将大门打开，随时欢迎他进去。
陶琛依稀看到了那栋房子，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只让他感觉到森冷的建筑物。
“回来吧。”奚言楚又说。
陶琛喉咙发哽，竟然一时说不出话。
无力，愤恨，以及自讽。
“对不住。”陶琛说，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对不住什么呢？
对不住我家人对你造成的伤害，对不住你我纠缠这么多年，永远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是对不住即便到了现在，亦或是以后，我仍然护不了任何人？
车窗被敲响，陶琛有些迟钝的望过去，是裴泽。
车窗被放下去，裴泽微微弓腰，对他说：“今天不方便拜访，替我问声好。”
陶琛看着他。
毋庸置疑，裴泽知道陶琛一定还是会去这一趟。
陶琛笑了下，带着些自嘲，“有时候我倒希望你没有那么了解我。”
裴泽递给陶琛包装精巧的礼袋，这是送给陶琛父母的，保安已经看到裴泽了，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并不礼貌。
只是今天却是不方便，相信里面那两位也不会太欢迎裴泽的到来。
陶琛走得太快，裴泽没赶得上，只得自己开车跟在他车后面。这礼物裴泽车上放了几样，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正好用上。
“我在这里等你。”裴泽直起腰来，准备回到自己车上。
陶琛伸出手，握拳，裴泽顿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无奈的抬手做了个和陶琛同样的动作，陶琛重重的和他碰了下。
他一撩额前碎发，下了车，“兄弟我又要自取其辱去了，祝我好运吧。”
陶琛没让助理直接把车开进去，而是选择了步行，路程仿佛一下就被拉长。
他挺直着背，似乎和本就该属于那栋房子，又似乎格格不入。
裴泽望了片刻他的背影，转身回到自己车上，不再回头去看。
陶家只有陶母一人，据陶琛所知，他那位父亲已经有大约半个月没回过家。
陶母开始近视，近年来常常离不开眼镜，她正端坐在沙发上，还未真正入秋，她却在织着毛衣。
家中阿姨纷纷唤陶琛，陶琛点头回应，陶母分明听到，却连头也没抬。
陶琛随意将礼袋放到茶几上，“阿泽送的。”
陶母手上动作未停，熟稔流利非常，“这孩子有心了，好久没见过他，怎么不进来坐坐？”
陶琛示意阿姨把茶放下，他没喝，也不打算动这里的东西。
他往沙发上一坐，笑一声，“您觉得他为什么不进来呢？”
陶母将手中的半成品毛衣对着陶琛比照了一下，似乎觉得满意，“这颜色衬你。”
陶琛不为所动，“我不会穿的。”
陶母有些意外，“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墨绿色？我看了杂志，织的是今年流行的款式，你会喜欢的。”
陶琛握了握拳，像是有些忍耐不下去，“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已经很久了，有没有过一年，你听进去过我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虚伪无用的事？”
陶母表情有些茫然，“可是我总得为自己的儿子做些什么，也总得让自己做些什么。”
或许以前，在陶琛年少的时候，他看到陶母露出这样的表情，还会感到内疚，自己的话有伤害到了母亲。
但是现在的陶琛心中毫无波澜，“你不用再说这些话，不用做这些假装，没有人会信的。”
陶母表情不变，她把毛衣放到一边，摘下眼镜，“哦，我好像刚刚才想起来，你今天是来找我算账的，不是来和我叙母子情谊的。”
陶琛凝视着陶母，像在看陌生人，“你一点愧疚也没有吗？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你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她和你有牵扯，就不算无辜。”陶母冷静的反驳。
陶琛狠狠砸了下茶几，声响很大，家中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却没人敢问这边看。
“我不过只是给她砸了些资源，没有过那种关系，一次也没有，你既然查了，就不会不知道！”
陶琛要和她撕破脸皮，她也不会再管说出来的那些词汇符不符合她的身份，“如果她和你在外面勾三搭四的那些女人一样，我不会管，而且我不过只是简单给了她一个警告，对她的事业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只是划伤了脸，现在不也没事了？”
陶琛压着声音，用了很大力气，听得让人有些胆颤，“只是划伤？她是一个明星，脸对她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可怕，冷血？就算你觉得我做错了，可以直接来找我！”
陶琛已经有点失态，陶母却连表情也没变，施施然的垂眼看着陶琛，像是个局外人，“陶琛，你不要讨价还价。你觉得你和她没上过床，没搞到过一起，你心里对她的感情就不存在了？你越是不靠近她，越表明你对她的珍惜，她是一个威胁，你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你该感到庆幸，目前只有我知道她的存在，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了……”
“威胁？”陶琛冷笑着打断她的话，“是啊，谁都不能威胁到你陶家主母的身份，我不过也只是你巩固自己地位的棋子，如果让我父亲知道了，剥夺了我的继承权让给那些个所谓的不知名私生子，你会立马发疯的吧？”
陶母皱紧眉，“不要在这里说这些不知所谓的疯话，陶家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他剥夺不了，也没有那个权利！”
陶琛冷冷的看着她，“那你在害怕什么？”
“陶琛，你可以继续说这些赌气的傻话，但是你为了那个女人做不到这一步。我和你是命运共同体，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被我从小这样养到大，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有多舍不得现在拥有的权势？你骨子里已经离不开那些你觉得虚伪的东西！陶家是你的，这些枷锁迟早会落到你头上，你逃不掉。你现在嘲笑我冷血，你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陶琛站起身来，俯视这沙发上这个疾言厉色的女人，“是，我和你的命运绑定在一起，我逃不开这个家的掌控，但你如果继续做那些针对她的事，你也可以试试看我会做到什么程度。”
他转身欲走，陶母却一把拉住她，颤抖着，像是终于露出自己的软弱，“小琛，妈妈也不想成为今天这样的，妈妈知道很多事情你都是为了我在让步，妈妈答应你，不会再继续动那个女人，但是小琛，妈妈求求你了，你不能踏出那一步啊，你一定，一定要娶杨家那个女人！你是他的儿子，是你爷爷奶奶遗嘱上认定的唯一继承人，没人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妈妈会被挤出去的，外面那些女的虎视眈眈，妈妈没有一天不在害怕！”
她紧紧的抓住陶琛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把他的手掐得紫红，“妈妈没有这些钱和权会死的，只要你娶了杨敏言，你就离继承整个陶氏不远了，等你彻底掌权，就没人再管的了你了，到时候你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妈妈帮你去追那个女人，好不好？”
陶母盘的头发开始凌乱，陶琛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个没有一丝活气的家，觉得呼吸不过来。
陶琛恍然又像回到了儿时，父亲常不见踪影，他的母亲就在夜里抱着他，重复着，“小琛，外面那些女人都想要抹掉我的存在，她们肚子里的都想要取代你，妈妈不能失去这些，你一定要争气，一定听父亲和我的安排，你不想看着妈妈疯掉，不想看着妈妈死掉，对不对？”
儿时他只知道点头，慌忙擦去母亲的眼泪。
现在他用力拉开陶母的手，陶琛确认自己开口说了话，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曾经答应过你的我会做到，你最好也信守承诺。”
身后陶母的呼喊陶琛已经有些听不分明，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做什么，只清楚自己现在立刻要离开这里。
“我和她没有结果的。”
陶琛似乎听到自己的低喃，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脸上传来濡湿感，他停下脚步，看着朝他走来的裴泽，大笑出声。
笑的满脸通红，笑的心里发麻，发痛。
从他按照既定的步伐前行时，他和她哪里还有以后呢？他往前每走一步，就在陶家权利的大漩涡中沉沦一分。
他在最初的时候没有勇气抽身离开，往后他和其他女人成婚，两家利益相结合，水愈搅愈浑，他会永远困在其中。如自己的母亲所说，他那时已经在几重牢笼里，只会越沉越深，再也出不去。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给不了对方纯粹的情感，所以从未真正靠近，他心心念念是她，却也自动在他和她之间划下了永远跨不过去界限。
她是他的光亮，却也是他的万劫不复，碰不得，不敢碰。
终归是他怯懦。
裴泽于凌晨一两点下了飞机，到达H市。
奚言楚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他花了几乎一夜的时间陪陶琛喝酒，下午起来参加广告赞助的活动，忙到很晚，只觉得疲惫缺眠。
裴泽却早已告知父母不必等他，他直奔机场，出发去H市。
时间太晚，他没有告诉喻简自己的行程。
甄溱一开始不解，明明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彼此，为什么还一定要赶着过去，如果是上午再出发，裴哥还可以好好休息一晚的。
直到她看到等在前方，戴着口罩，对裴泽笑弯了眼角的喻简。
甄溱想，裴哥一定是很思念，很思念简哥，所以哪怕不能立即见到，但只要是和他处于同一座城市，那也是一种安慰吧。
裴泽走近喻简，像是有些迟疑，又像是已经有了答案，“怎么来了？”
喻简歪歪头，“我猜大宝像我想你一样很想我，所以一定会过来。”
裴泽看着他，“等了多久？”
喻简想了想，实话实说，“从你和我说你活动结束开始。”
“如果我不来呢？”
喻简笑着，“大宝不会让我赌输的，是吗？”
两人并肩离开，半晌后，喻简听到裴泽说，“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