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坐下，于父率先开口，他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吐字缓慢，但是每个字都饱含力量。
“我手下的人对你进行了一些调查，田斌，对此我想先跟你说声抱歉。”
“于叔叔言重了，这是应该的。”这种大人物家的孩子，身边出现的人怕是都免不了要经历这种调查，像这次田斌受到追杀牵连的事就能很好说明调查的必要性。
再仔细一想，自己的资料呈到大人物跟前了？田斌又难免暗喜。
于父没有再多提，而是先提起了汉南省的一些事务，“汉南省最近的整顿行动卓有成效，中央也在关注。我听之瑶说，这次整顿的起源在你这里。”
于父饶有兴致地看着田斌，把他搞得很是羞赧。
“于叔叔，这种大规模的整顿行动，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也跟于小姐说过的，最初主导整顿的是我们交口市贾玉衡副市长，真的跟我没关系。”
于父轻轻点头，其实内情他已经查出来了，雁过留痕，只要仔细调查，没有什么人能在国家力量面前隐瞒。
于父又一次转了话题，“我听说你家人偷税漏税，你没有帮他协调，反而是主动举报，要求从严处罚。”
“违法就是违法，没有什么好协调的，一个人犯小错的时候不去惩治，日后只会酿出更大的祸端。”
于父仍然是点头，“我还听说，你在族里对长辈们说过，能为族里做的，是给族人提供一个追求公平公正的底气，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吗？”
田斌没想到自己在老家人面前说的话也能被查出来。
“于叔叔，我也没怎么多想，实在要说的话，可能要先从另一个方面说起了。”
于父又一次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只能说平易近人的大领导真是给到田斌莫大的鼓励，他继续道：“小时候听老人家们提起以前人民公社时代，大家拿的公分都是差不多的，勤恳干一天拿这么多公分，偷懒着干一天也是这么多公分，我当时就觉得，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国家的目标是带领大家共同富裕，而不是同等富裕，我的想法是，应该制定好分配制度，提供一个公平的环境，创造各种各样的岗位，让大家各自发挥自身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
“至于那些偷奸耍滑不愿意好好干活的，这些人日子过不好，不能怪国家，当然更不可能怪家族了，于叔叔你说对吧？”
于父静静聆听，时不时点点头作为回应。
“我的想法就是这么来的，不管是我，还是家族里的某个人，都不可能依靠我们自己一人之力将家族发展起来，更多的是要靠全体族人的共同努力。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工作，尽到自己的责任，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不公，我想我手里的一点小小公权，或许就能派上用场了。”
“如果族人遇到的不公遭遇，靠你现在的小小公权无法解决呢？”于父沿用了田斌的说法。
田斌微微低头，错开于父的目光，沉吟半晌，方才抬起头来，再一次迎上于父的目光，坚定地说道：“那我就暂时蛰伏，然后用力往上爬，等到有一天我有足够的资格了，再回过头来把这份不公铲除。”
于之瑶给田斌加诸的滤镜实在是太过伟光正了，他本质上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世俗欲望，想升官，想发财，只不过他懂得自身的渺小，学会了克制。
谁也无法保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登上高位，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克制自己，田斌都不敢下定论。
那么，此时此刻，便直抒胸臆吧。
我也不过是时代浪潮里的一个小人物，只能随着浪潮起伏，没有为新中国崛起而读书那样崇高的理想，没有斩尽天下不平事那样宏伟的愿景，我就是我，千千万万人中，普通的我。
“你说得很真实。”于父点头，心里知道于之瑶那些想法多半是她自己强加在田斌身上的。他的这个女儿，有些天真，就算被人骗了，也不奇怪。何况他也不觉得是田斌故意误导于之瑶，八成是于之瑶自己想岔了。
“于叔叔，人活一世就这几千天，装来装去的可就太累了。”
“好，以后继续保持。”
“是。”
随后，于父又问了几句田斌家里的情况，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没多久便离开了病房。
于父走后，田斌才敢真正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椅子上，整个身体放松下来，这时他才发觉后背竟然湿透了。
下午，于之瑶又来了田斌病房，看着他的眼神很不对劲。
“之瑶，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跟我爸都说什么了？”
田斌心里咯噔一下，大佬不会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吧？
“没说什么啊，就是聊了一些家常的事。”
于之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吐出一句：“我爸让我问你，有没有兴趣换一个地方工作。”
田斌好悬没脱口而出你爹让我去给他当秘书吗，还是克制住了，不然真要出洋相了。
“换一个地方是……？”
“北安新区啊，你要是去了那边，以后跟小念也能经常见面，她爸马上也要到北安新区上任了。”
田斌有些哭笑不得，他看起来像一名极具开拓精神的人吗？于父想把他调到一个试验区去工作？
“之瑶，我跟池小姐就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你这话可不能当着池小姐的面说。”
“小念才不会介意这个，你还没回答我呢，愿不愿意去北安新区工作？”
“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行。”田斌这便是婉拒了。
令田斌没想到的是，于之瑶居然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不会愿意的，我跟我爸这么说，他还不信呢。”
田斌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讷讷点头当作回应。
“所以啊，我就跟我爸说了，我也不去北安了，我要来交口！”
田斌脸上表情缓缓汇聚，最终形成一个表情包：地铁、老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