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郎】第6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咖喱辣椒啊2021-05-27 12:394,179

  陈岐山依照和尚所言,看向蓝光飘渺的“灵运”,就见那只狐眼忽的一动,朝他看了过来,似蕴含无限过往,幕幕袭入他的眼睛。

  ……

  那是一个阴雨飘摇的夜晚,那场雨,下得比今晚大多了,洋洋洒洒落在一处山林,一队人马冒雨而来,借宿含光寺中,为首那位青年令其余随从止步,独自出寺,往不远处一片桃林去了。

  陈岐山好像认得这青年,更重要的是青年身上着一身直裾深衣,印有燕尾,分明是陈氏本家人物,那张脸……很熟悉,但始终记不起来。

  青年深入桃花林,半月时日,有美人纠缠,有迷雾遮挡,有财主劝退,有土匪拦路……共计五十九难,青年凭坚定意志,一一闯过,总算在桃林最深处的河畔上,看见了一只白色的狐狸。

  他朝白狐拜了三拜,它回头看他,他也看着它。

  它只记得,历经磨难的青年笑意温和,尽管披头散发、衣衫脏污,有些狼狈。

  它只记得,历经磨难的青年彬彬有礼,一股风流写意,公子气度,相见不厌。

  青年的要求实在有些过分,它虽出自青丘之地,然盘踞此处山林更久,附近那座含光寺,想要扩建尚且要与它商量,眼前青年竟提出要接管此地,建一方小镇。

  但青年的要求其实也不过分,毕竟白狐盘踞多年,时常会遇到一些蛮不讲理的地仙,或抢夺此地灵运,或霸占此地修行,就算有含光寺那些和尚帮忙,却着实赶也赶不过来。按青年所说,他背后是一个国家,只要由他接管此地,自有朝廷镇印,高人坐守,它大可不必为此伤神。

  它也着实是寂寞了,毕竟含光寺的和尚是真无趣,它向往人间繁华,只是不愿离开这片养它生长的土地。要在此建一小镇,来些人气,看看人间,倒是不错的。

  “届时虽有一方镇使插足,不过此地终究由在下管辖,可以给你保证,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山主,陈氏只负责经营发展,世代如此,当然……到时你可不要做些伤天害理,惹人关注的事便可,不然陈氏也不好向朝廷交差。”

  “可。”

  时光冉冉,光阴如流水,陈岐山似乎看到了很长一片光景,细细想来,又只是瞬息之事,他眨眼之间,往时山林已被开拓,建有一座正方小镇。

  镇外那片桃林依旧,一位男人只身走了进去。

  他还是穿着一身印有燕尾的直裾深衣,仪态方整,只是岁月催人老,他早不是当时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青年,他如今年岁古稀,已是一位讳莫如深的老人家。

  他这一趟,没有遭遇那五十九难,却没能走到桃林深处那条湖畔。他背靠一棵桃花树,拣起两瓣桃叶,不由苦笑起来。

  “你为什么不当个修士?长些修为,也不至于如此无用,就算修不成地仙,筑个丹室好歹也能多活两三百年。”

  “我大半辈子时日,都在为家族谋出路,若花时间去研习那些神仙法术,陈氏何来如今的根基?”

  “……“

  桃花树上,坐着一位赤脚少女,她默默看着树下的老人,良久无言,直到月上枝头,那位老人的眼帘似乎有些沉重,摇摇欲坠,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值得么?”

  老人声调虚弱地回道:“值不值得,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少女心情很差,没好气地问道:“你可知,当初我为什么答应让你执掌此方洞天?是为我着想的条约?还是杜绝外人的朝廷镇印?”

  闻言,老人竟笑了笑,眼帘不自觉抬回了寸许,回道:“你哪里在意那些东西,多半是对人间的憧憬。”

  少女笑了,赶紧道:“呆子,还有你当初那张好看的脸啊。”

  “……”

  “……”

  少女跳下桃花树,老人的眼睛已然闭合,嘴角并无笑意,但脸色安详。

  “最后这句话,你听没听到?”

  说实在的,什么条约,什么镇印,确实不是她所重视,他足够了解她,又不够了解她,她答应他,多半是看在那张俊俏的脸与对人间的憧憬。

  “你来这里,哪里是念着我。是想我念着你的好,替你福荫子孙吧……”

  他确实为她做过许多事情,比如她个性直率,时常会闹出风波,每每都是他出面将事情按下来,为此遭受的苦头不可谓不多。

  又比如她险些与一位一方镇使撕破脸皮,若非他出面调和,许与那人足够看重的好处,她的事情,早被捅到朝廷,日子怕难安稳了。

  “但这些,都是你该做的呀,是你们占了我的地方,如何能有让我受委屈的道理?”

  “可是啊,看在你凡事都为我思量一二的份上,我答应你便是了,福荫子孙可不行,我懒,推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实在累,我以后不惹祸,给你们家招麻烦便是……尽量不惹祸,你理解我的。“

  “你说,你一辈子兢兢业业,活得如此辛苦,是你年少时想过的日子吗?”

  “也不知道你那些后世子孙,是否都与你这般好相处。”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少女终于落下了她生平第一滴泪水,晶莹剔透,比清晨的露珠莹润多了,比夜幕下的雨珠悲伤多了。

  ……

  待陈岐山回过神来,汗流浃背,衣衫都已湿透。

  难怪他觉得那位青年十分眼熟,却始终记不起来,直到青年成了老人,他才终于想起——那张脸,在祖师嗣堂的先祖画像里见过啊。

  他是冀州陈氏的奠基人,陈南书啊!

  ……

  ……

  有鸡报晓,周宅内。

  周自然侧躺在床上,手撑着脑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枕边的姑娘。

  她生得一副可爱娇容,两道细眉如刀裁柳叶,虽然此刻见不着眼睛里的灵动,可精致的五官、弧度极好的脸庞轮廓、黝黑细长的睫毛,无论是哪一处,都叫周自然惊为天人。

  看着看着,周自然又忍不住往下瞄去,叹道:“我看她年纪比李誉的姐姐还要小,怎的就有这般身段?”

  此话一出,少女腰间的悬刀一阵抖动,幸亏床边的年轻道人察觉,急忙探手按住。

  “你这小色胚!她这刀邪乎,你是不是一定要被她砍死才舒坦?”

  周自然撇了撇嘴,艰难坐起身来,牵扯肋间疼痛,脸色顿时苍白许多。

  年轻道人正要取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骂道:“嘶——醒了醒了!他娘的你赶紧下来!”

  闻言看去,果然见少女的睫毛微微颤动,周自然大吃一惊,强忍痛楚,龇牙咧嘴地跳下了床,一个踉跄却是跌倒在地,他急中生智,干脆躺在地下,佯装昏迷。

  少女茫然醒来,左右打量,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还是木板床,当是皱了皱细眉。

  不过,体内气息似乎已经平缓。

  之前与陆清风的对战,她虽然败下阵来,修为却隐隐有突破迹象,只是此战感悟太多,晋升契机一时难以抓住,加上对战中过度耗费神识,体内的伤倒是无碍,只是失去意识后,体外的事情就难料了。

  谁知道这里有没有恶人,会不会伤害她?

  如果有,那这人死定了,少女打心底是这样认为的。

  她斜眼打量着四周环境,实在是……穷。

  这一看,又注意到床下躺着个人,有些熟悉……

  恩?不正是自己在夜里挟持过的少年,当时她只觉这人真是黑得跟碳似的,自己意识模糊仍能在漆黑的夜里发现他,绝对是眼力独到。

  再注意到黝黑少年的肋间衣衫有片殷红,回忆之下,眉梢不由又紧了许多。

  甘苦的气味飘来,她探眼望去,见半掩的木门外有位煎药的道士,便问:“他伤得重不重?”

  年轻道士挑了挑眉,许是心有余悸,干咳了两声才回道:“我说姑娘,你那漆金的刀子不寻常,他一介俗人,如何承受?不说他丹田本就被人伤了根本,便是你这一刀下去,他要能活过这个月,贫道劈头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闻言,少女的脸色沉重,两道细眉渐渐靠近,当她注意到整座宅子的异常后,连思绪也烦躁起来。

  她向来最不喜欢欠旁人东西,如今竟一下子……欠了眼前少年这么多。

  年轻道士见此,忙趁机补充道:“贫道知你来头不小,对推演之术应该也有所了解,大可细细回想昨夜凶险,而这位少年,正是化你凶险的有缘人,你却是此少年的灾星。”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这间破宅子并不寻常,曾有高人布阵,应该是少年郎福缘命薄,为保全他而设,岂料昨夜你一来,借此阵法修为有所突破,却因此几乎耗尽了阵法气机。命薄之人,丹田根基被伤,再受你一刀……活半个月,贫道已是放宽了说。”

  “可有办法破局?”

  “有。”

  “说。”

  “含光寺上有一份灵运,可助他踏上修行之路,只要他找到了心湖,丹田重塑根本,一切都好说。”

  “我去。”

  闻言,年轻道士拍手起身,走进屋内,从腰间取出一张符箓交给少女,解释道:“带着这张引灵符,你只要进入含光寺,灵运自然会找上你。”

  少女瞄了一眼,自然看出这符箓如何珍贵,便是放在山上仙门亦是稀罕珍品,然而她却随意接过,仿佛就是一张普通破纸似的。

  她长得很可爱,做起事来则很干脆,接过引灵根后,悬刀,理衣,出门。

  临到院门槛时,年轻道士声调古怪地补充了一句:“对了,那份灵运对你来说大有裨益,不知你到时是带着灵运远走高飞,还是回来救这少年了。”

  少女轻哼一声,取下绑在臂膀那把漆金匕首。

  给周自然肋间捅一刀的,正是此凶器,而这把匕首,对她来说更有非凡意义。

  她将匕首抛到周自然身边,说道:“我会带灵运回来,若如你所说那份灵运眷顾了他,我必然助他找到心湖,再收回匕首。”

  年轻道人咧嘴一笑,人畜无害地打了个响指:“得嘞!”

  对胡服少女抛弃匕首的举动,腰间的环首刀一阵颤抖,似乎很满意,然而少女只瞪它一眼,便又再无动静。

  ……

  “走、走了?”

  年轻道人瞥了一眼不敢动作的周自然,取笑道:“想不到你后山小霸王也有害怕的时候?”

  听得这话,周自然便知少女已是出门去,便艰难起身,抬步往小院:“那什么陈岐山昨天来过了。”

  年轻道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说道:“你把这锦囊给他,可解陈氏燃眉之急。”

  周自然将道士煎好的药一饮而尽,咂了咂舌,才道:“我倒不想给他了。”

  年轻道士嘿嘿一笑:“周自然,做人可不能这般小心眼。”

  周自然看着年轻道士喂食黄雀,答非所问:“我现在怎么办?”

  年轻道人冷哼一声:“我早就跟你说过,桃花洞天的气数就这么点,运由天定,缘浅缘薄皆看各人造化,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又何必去抢,这下好了,我可跟你说,如果那姑娘没能找来那份灵运,那你周自然就等着死翘翘吧!”

  周自然放下药碗,脸上不屑,嘴巴张合,虽是无声,实则正重述着年轻道人的话。

  此后,却半晌静谧。

  先是贫寒少年道了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后来是听来一声轻叹:“好好练剑吧。”

  周自然脸色一喜,看向院落里的桃木剑,惊呼:“不是吧歪道,难不成你叫我这手剑术——其实神仙妙法?”

  年轻道士当即泼了一盆冷水:“我这手阿弥陀佛道法自然无敌乾坤剑,跟陆清风教你的傻不拉几太极拳差不几,都是强身的锻体之术,非人间方术,不可同语。”

  周自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还练个屁,我都要嗝屁了。“

  年轻道人哈哈一笑,目光中一丝深意转瞬而逝,他看着周自然走回屋里,躺上了木板床,长久都没说话,该是睡着了。

  周宅里除了煎药的烧火声,好久都是一片静谧。

  “周自然啊,桃花镇这个地方太小,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不过小小一处洞天,却也能让你安身了。你的潜力太大啦,一旦踏入修仙途,便是气数大改,可谓时来运转福缘深厚,可是啊,正如我与你说的,每个地方的气数都是有限的,你要抢这桃花洞天的气数,抢便抢了,我还能相助一二。可你要抢外边那座天下的气数……贫道的压力也很大的啊。”

继续阅读:【桃花郎】第7章·少年意气,不成熟,却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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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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