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真人话刚落下，就见苏鹿身子一斜，从周自然腰间穿了过去。
老真人出手要拦，却见苏鹿手中一把漆金匕首显露，一刀下，他手上鳞片竟被挑掉一块。
这匕首有古怪！
他稍一迟疑，苏鹿人已至洞口，转眼就往上逃了去。
盘山真人急忙大步追出，人在洞口却骤然一惊，凭借本能往后连退几步，饶是如此，还是被埋伏在洞口上方的苏鹿一匕首给刺穿了肩膀，不由骇然。
这丫头怎么回事？似乎突然变了个人！
这次，苏鹿不逃。
她跳了下来，站在洞口，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周自然，冷声说道：“呆子，我会给你报仇的。”
蛟妖惊疑不定，不知苏鹿耍的什么法门，忽然又一愣，发现她手上那把漆金匕首变了形态，竟是一朵金灿灿的莲花。
莲花初绽，气息流转。
盘山真人脸色顿时大变，惊道：“哼，没想你竟是魔族孽障！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魔物，就不怕引来……”他话没说完，却皱了皱眉。
“原来如此，有人替你遮了气机。也是，你小小年纪，身为荒原人，竟能深入中原地，当然是背后有人**。原以为你是哪家名门子弟，既然是魔族孽障，往死里杀便是！”
话落，他一个进身，视莲花金气如无物，体态变幻，化作一条青蛟，虽不如刚才巨大，却有妖气护体，直破到苏鹿身前，张口便咬破了她的脖子。
那朵金莲极具灵性，刹那间已赶到苏鹿身边，金气四散笼罩了她的身体以护主，同时又有另一道金气不停缠绕蛟身。
青蛟浑身一抖，便将金气震散，体态一变又化作人形，大手牢牢扣住苏鹿的脖子，鲜血直流。
看着她痛苦神色，盘山真人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当年，那会儿它还是一条未化人形的青蛟，随青云涧老一辈人物在浩气长城血战荒原魔族。
“多少年……没尝过荒原人的血了。”
他舔了舔嘴角边上的血迹，手上不觉又加重了力度，另一只手释放妖气压制金莲，百年修为看来不虚，金莲虽有挣扎，却始终无法脱困。
“放开她……”
盘山真人看向那个艰难爬起来的少年，他的状况，其实不必苏鹿好上多少，胸膛上那个血窟窿染红了衣服，嘴巴吐出的鲜血让他话都讲不清楚。
这幅凡夫躯体，能爬起来，已叫人吃惊。
“小子，可别搞混了，这丫头出自荒原魔族。若你处于洞天福地，不了解魔族事情，也该想想她刚才利用你，替她挡了这……”
“放她。”
“……”
周自然爬到盘山真人面前，抱着他的脚，张口便咬了下去。他其实已经没了多少意识，至于为何如此行事，连自己也讲不清楚。
大概想到反正也要死了，随便……也要做点什么吧。
然而这一咬，对盘山真人来说不过挠痒痒，他将苏鹿往地上一按，蹲**子，盯着周自然，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周自然缓缓抬起了头，眼睛也盯着他。
四目相对。
一股莫名的压力突然出现，直让这青云山的老真人膜拜、臣服，如果说当初畏惧于老先生的彩霞流光，是气势所致，那眼下臣服于这双目光，更像是源于血统的本能。
盘山真人恍然间出了神，苏鹿感到他手掌一松，趁机退去，想要再出手，她背后却突然多了一道身影，摇晃之间，双双消失在洞口。
……
桃花镇上，财运接的中央处，有棵老桃花树，身着大红棉袄的小丫头站在树下。
她插着腰，仰着头，望着枝杈，望着桃叶，怔怔出神，已经好久了。
碗糕铺子的陈掌柜，也站在铺子门口，看了她好久。
四大户老一辈的人物，有很多都一如陈掌柜般远观，只是与陈掌柜复杂的心绪不同，这些老一辈人物眼里、心中，都只有艳羡。
而陈之遥的眼中，有淡淡忧愁流露，她看得见，桃花树的气象有股垂暮的感觉，就像那天在里屋的灵觉和尚一样。这棵老桃花树，似乎随时就要败坏。
她藏在衣袖里的桃花印记，却熠熠发光。
陈掌柜明白，这棵老桃花树树，代表着此方天地的气运，如今它生机流失，气象败坏，枯萎不过时间问题，若它枯萎，桃花洞天便算完了。”
……
……
一线天上。
苏鹿瘫坐树下，大口喘气。
有阴影铺来，连接着一道高挑的身形，她着丝绸锦衣，黑如墨砚，遮脸的面纱是黑的，扎着秀发的丝缎也是黑的，肌肤却很白，眼睛也很亮。
苏鹿头也不回便道：“你就不怕我死了？”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为什么不直接跑。”
苏鹿沉默。
她继续问：“你其实是想救那少年的，对吧。”
苏鹿反驳道：“不对。”
她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跑。”
苏鹿站起身子，不想搭理她，一瘸一拐地往别处走去，抱怨道：“若不是你一直不出手，我何必落得如此狼狈下场。”
她答道：“是你说要出来历练的，我出手帮你，算什么历练？”
苏鹿一拳砸在树身上：“万一我死了呢？”
她继续道：“你死不了，你是怕那个少年死了。”
“胡说八道！”
“诛心莲压不住那头老蛟？你当真以为我好糊弄。先是受轻伤装重伤，看似被那头老蛟追得走投无路，看似不顾少年生死，利用他挡了致命一击，伤是伤得重，致命不致命你清楚得很，你有没有压制诛心莲，故意落入险境，你也清楚得很。你千般心思，不过都是想引我出手罢了。”
“你蛮不讲理！”
“是你蛮不讲理。”
“……”
“你走不走，再不走，就不好脱身了。”
“……”
“唉。我有东西落下了，回去看看，你先走。”
“快些跟上来，我可不等你。”
“好。”
看着苏鹿离去的背影，她喃喃道：“毕竟长大了，是越来越不受管了。”
……
……
四百年前的这片小天地，灵气更为强盛。特别是后山处的湖泊附近。
那处湖泊，有一具渡劫失败的千年蛟尸体，下半身在湖中，上半身在岸上，原本那闭着的眼睛，此时却睁开了一只。
眼睛俯视岸边的老人，老人仰视着眼睛。
盘山真人，俯首而拜。
没有言语，没有动静，却足矣让他瑟瑟发抖。
按常理，人有寿元，妖亦有寿元，拿蛇来说，因血统不纯，纵然修得人身，踏入长生三境的上三境中，寿命大抵不过三百，若有机缘走蛟，撑死不过六百。
因此，眼前这条有千年寿元的蛟……恐怕不是由蛇进化，而是由龙退化。
妖有族群，蛇一脉，算是蛟的旁支，而蛟，则是龙的旁支，龙，属正统。面对这头千年蛟，尽管无声无息，尽管它一动不动，只那么对视一眼，盘山真人便不敢造次。
那是源自血统的畏惧，源自本性的臣服。
在湖泊的不远处，站着一位老先生，还有一位贫寒少年。
周自然很清楚，是老先生救了他。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老先生却摆摆手，无奈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话落，天地间便没了他的身影，四处也化作一片黑暗。
含光寺，佛塔中，黑气沉沉里，传来一声叹息。
……
盘山真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周自然就倒在身边，奄奄一息。
他心中似有挣扎，眼中流露出一丝清明，继而放大，于是出手给周自然输了一道精气续命，然后将他背起，下山往桃花镇去了。
那个藏在暗处的黑衣女人，自然也悄悄跟了上去。
盘山真人在途中遇上了卧龙山的年轻公子，浑身妖气一震，对方便识趣退开了。
欧阳淳毕竟心虚，纵然知道盘山真人身上有条小黑蛇，又哪里还敢打其主意。
不过，他还是替卧龙山赚了一笔横财。
此番谋划，从欧阳氏遣人游说陈太守举荐含光寺担镇国一职起，就是他与长安那位齐通海的手笔。
而他真正的目的，则是趁桃花洞天肃清外乡人时，由他安排卧龙山修士驻守洞天之外，以唐国名义审查所有离开的外乡人，若身上有从洞天带走的东西，一律归卧龙山所有。
没错，就是归卧龙山所有，以唐国朝廷的名义，从这些修士身上取回所有从洞天带走的东西，全归卧龙山所有。
这就是他答应与齐通海合作的条件。
齐山海要他做的事情很简单，游说陈太守举荐含光寺镇国一职而已。
罗汉院里那尊明王像，据他所致乃是百年前长安齐氏所安排，为的就是让今日的罗汉院有隔绝外界的能力，好让袁简玉汲取老桃花树的气运时，有一个遮身之所。
如今看来，便连一方镇使，也是费了不少手段，才发现罗汉院。
他做的事情，大抵是那位齐通海不可能亲自去做的，毕竟对方的身份，太敏感，而卧龙山欧阳氏恰好与燕尾陈氏有些渊源，双方的合作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至于长安齐氏百年谋划，为的是什么？与秦国之间又有什么勾当？为何要放任袁简玉败坏桃花洞天？
是不好奇就是假的，只是以欧阳淳如今的心境，却不想多生事端，毕竟卧龙山不止他一个欧阳氏，如今山上局面动荡，正是需要功绩展现自己的时候，他只想快些了结此处事宜，带着诸多宝物速速回山。
盘山真人赶到碗糕铺子时，陈掌柜二话不说，将从老桃花树处折下的一根桃枝放在床边，然后手段尽显，只见一双妙手绿光盈盈，青气缥缈，桃枝上的朵朵桃花铺在周自然伤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