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三下……
铁锹不知拍了几下。
季凝看着自己的那条右腿膝盖流出了血，血很快染红浅色牛仔裤，又被海水冲淡了颜色。
“够了吗，够了没有？”
季凝举着铁锹，一边拍打一边自问，亲眼看着圆润的膝盖又一次瘪了下去……
“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有人在她面前说话。
她还是举着沉重的铁锹一下下地砸下去。
够了么？
做到盛永的要求了吗？
“太太，你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太太，唔吓唬我啊，我去给先生打电话！”
先生……
什么先生？
“太太，你唔要吓我啦，你快醒醒！！”
随着那人用力一摇，季凝猛地睁眼。
海水消失了，血迹不见了，手里的铁锹也没有了。
她的身下是港城老品牌雅兰床垫，柔软舒适，身上还盖着真丝面料的被子，周围不是海滩，而是她熟悉的卧室。
睡在身边的盛永已经离开了，床上现在只躺着她一个人。
距离那天过去，已经差不多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里已经不是澳门。
被子底下，她的右腿在前几天才消肿，皮肉在每天的上药、换药下勉强重新愈合。
但是疼痛还在。
打断的骨头没有那么快愈合，就算愈合，正常的方向也和正常膝盖有所区别。
她隔着薄薄的被子，看着左右大小不太一样的膝盖部位，还是呆呆地发愣。
一个新来的保姆阿姨正俯身站在床前，很关切地看着季凝，“太太，你做噩梦了？我去打电话给先生好不好？”
“不要，不用告诉他。”
季凝终于回神，一把扯住保姆的手，“我只是太紧张了，他好忙的，不要让他回来。你帮我倒杯水来就可以。”
新来的保姆点点头，很快下去了。
季凝这才真的放松下来，双手撑在床头上，费力挪着身体靠在后面巨大的软枕上。
这一个月来，她很少下地。
尤其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几天，右腿包的像个白色粽子，床右边的那一侧还放着一个金属架子，是医用的吊脚架，架子可以支的很高，尤其是侧面会支出来一个支撑架子到床铺上方
架子下面垂下来一个固定用的医用绑带，膝盖连同右腿都被绑带从床上吊起，固定在半空中。
她每天能活动的地方极其有限，吃喝拉撒几乎都在床上解决。
盛永有没有把她送去医院？
她不知道。
因为那天到后面她已经晕过去了，等彻底意识清醒就已经回到了这里。
这次受伤和上次有所区别。
不是盛永亲自过来换药，而是请了一名女性家庭医生。
女医生话少，冷淡，跟她做过简短的自我介绍，说叫：时梦。
对她怎么受伤的，时医生从不多问，只会按时、定点上药，查看伤口愈合情况。
等到皮外伤基本愈合之后，时医生不在每天过来，只是一周来一次。
盛永是在她回到家的第三天，出现在她面前。
那时，她的腿还是绑在吊脚架上，右腿肿的和刚刚出笼的馒头一样，她无法动弹，更因为腿部传来的剧痛让她无法挪动。
已经对盛永平息了三年的恐惧又一次从她的心底里生长出来，她看着逐渐靠近过来的盛永，浑身战栗不已。
以前是有躲避的想法的。
但这次，她看到盛永，就能想起他活埋妈妈的场景，更能想起他逼着自己打断自己的膝盖……
脑海里只有单纯的恐惧，没有一点敢躲的念头，只是发抖地平躺在床上，看着盛永接近。
盛永站到床头，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圈，然后又看她当时还微肿的嘴角，语气平静地询说，“我已经把岳母送到疗养院休养身体。如果你还敢跑，下次我就把你们一家……”
“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这辈子都不跑了！”都不用等盛永说完，床上的季凝已经惊恐地低叫出来，“我不敢了，永哥，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跟你好，我不走了。”
盛永嗤笑了下，好似并没信她这句话，还伸出手，又摸向她裹着纱布的右腿膝盖。
“不要……永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怕极了他会突然用力摁下去，在他手还摸到纱布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床上哭出声。
但是盛永的手没有停，还是掌心盖在了季凝的膝盖上，微微一压：“阿凝，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疼了，才会知道你自己做错。”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季凝已经惨叫出来。
哪怕盛永摸的力气并不大，可二度重伤的膝盖还是传来了断腿一样的剧痛。
季凝哭着挣扎坐起，用力抓住盛永的另一只手，把他拉向自己身边，声音颤抖地哀求他：“对不起永哥，对不起，我不敢了，我以后都会学乖的，你不要生气了，我不会跑了，我喜欢你，我是喜欢你的永哥，我只是害怕你太太还会逼我以后去搞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着她声泪俱下的保证，盛永才从她的膝盖上挪开了那只手，顺着她拉扯的力道走到了她身边，又从床头柜上抽出纸巾，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阿凝，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我，你知唔知？我也是真的钟意你。李雪仪不会生下孩子，以后石红芳也不会逼你去做事了。”
“我知道了，永哥，我知道你是在做大事，是我不懂事，我不跑了……”
这是她苏醒后，盛永给她的唯一一次警告。
之后她还是在卧室养伤，时梦医生会过来定期给她检查伤口，但从来不会告诉她，她的膝盖恢复的怎么样。
所有的病情、骨骼情况，时梦只会跟盛永交代。
养伤的第一个月，盛永都很少回来和她同住，只在白天有空的时候过来看她，相处还是和从前一样，会问她想吃什么，还会带来她喜欢听的歌曲唱片，给她送一整套海水珍珠的首饰。
等到这个月开始，她的腿部可以平放在床上的时候，盛永也开始了和她同床共枕。
但是她不一样了。
只要盛永一过来陪她睡觉，她就会做噩梦。
梦里，总是在重复砸腿的举动。
她还是和前几次一样，告诉阿姨不要给盛永说，她不想那么快看见盛永，也不想让他知道。
但这种事瞒不住的，很快盛永还是知道了。
因为季凝会开始在梦里哭叫了。
哭叫的时候，盛永就躺在她旁边，在她身边一跃而起，一把将还在梦魇里乱动的季凝摁住，“阿凝，没事了，我知道你害怕，不怕了，以后你不跑，我都不会再打你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