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殿空置三百余年后,终于又迎回了两位主人。
师无相欢喜得不得了,拐杖直接丢给侍从,走路生风跟去了寝殿,一见琉煜整个人瘦骨如柴,气息微弱,不好的预感顿上心头。
待把过脉后,他起身晃了晃,感觉自己双腿不稳,心说人老了还是离不开拐杖啊!
师无相小心翼翼看了看歧煊的面色,迅速调整心绪,斟酌用词,说道:“君上元神有损,好好将养几年便好了。”
歧煊知晓师无相安慰的意思,平静回道:“是,好好将养,再难再苦也要养。”
其实他们知道,琉煜元神损得厉害,经历九悲九痛导致神志崩溃,这样的人一般会自己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断然选择轻生,而琉煜却活了下来,这是天道给予的慈悲中残忍的一环。
歧煊细细检查了琉煜,右侧的手脚后遗症还在,手不能使力,脚行得不正,但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找到答案。
歧煊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抱起琉煜下了洞穴去见时知。
不用多说,时知看见琉煜惊诧极了,对着他的额心探应一番后,隐晦对歧煊说道:“能活着算是万幸了。”
没人敢说琉煜能不能恢复,若能恢复又需要多长的时间,歧煊也不打算追问,而是想知道眼瞎的事。
“他的眼睛怎么回事?”
“曐明死前用神格之力下的诅咒,只要琉煜顿悟情关,咒便会启动,曐明要他永远只能看见黑暗。”
闻言,歧煊心如刀割,抱着琉煜的手将他拥得更紧。
时知看着琉煜快瘦成人干了,一身白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空荡,心疼道:“琉煜耗了身子底,元神有损会经常昏睡,但我建议你不要想着恢复神智,先把他体魄养回来,再进行下一步打算。”
歧煊点点头,“我会将乾坤之气引去赤霞殿,也会找有灵气的药材熬出来给他补补。”
时知想了想,有样东西很适合现在的琉煜进补,但不是歧煊能找来的,于是说道:“你们且去吧,我让玄宸从鸿蒙天带些补品来,你可不能不让人家进来。”
歧煊没回话,自顾抱起琉煜走了。
时知拟了信诀给玄宸,告知了几样鸿蒙天里生长的灵草,其中最重要的一样叫他千万不要漏了,并且要仔细装过来。
玄宸看了信,要治疗琉煜本就是他心头一件大事,但对信中提及的最重要一样眉头挑得老高,匆匆跑去找傅辞,岂料傅辞也没个准,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最后商量了一下,砍了几根竹子一起出发去寻那样东西。
江浮寒在撼霄山入定醒来,慢悠悠到鸿蒙天找自己的道侣,在玉阶上便看见玄字二人一个背着竹篓,一个捧着个陶壶。
傅辞背着的是灵草,江浮寒好奇的是玄宸陶壶里是什么。
“先别问,去渡厄。”傅辞拉着他就走。
他们顺利进了渡厄山的赤霞殿内,琉煜还在睡着,歧煊寸步不离,痴痴地看,要不是有人进来,他永远看不够似的,哪能扭头分去一眼。
傅辞带来的灵草是难得的,熬成后和茶很像,不会有苦涩的药味,但玄宸陶壶里倒出来的白色液体,散发一股郁香,灵气纯且多,歧煊没认出是什么。
“这是奶白,鸿蒙天里一种叫抚幼树的汁液,是专给神族长身子的孩子喝的。”玄宸解释道。
由于许多神是由天地乾坤之气孕育,大多数一出生是个婴儿或者稚童,修为低光靠吸收灵气长得慢,但没有坚固的牙齿能吃的东西太少,所以抚幼树的汁液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因其颜色与人间乳汁相似,故得名奶白汁。
傅辞和玄宸从小也是喝着长大的,而歧煊一听,默默看了看自己和琉煜,全然想不起二人婴幼儿时期,父君给吃的是什么,怎么养大他们的。
玄宸说:“温热了给他试试吧,这种灵气最好吸收了,滋补上佳,总比喝药好,他之前太苦了,有甜的就给他甜的吧。”
歧煊点点头,四人之间没什么再好说的了,忽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就算这样,玄宸也舍不得走,如果可以,他想把琉煜带回鸿蒙天,只不过歧煊势必不同意,琉煜若是清醒,也不会愿意去,玄宸只好把这个想法暂时压下。
“嗯……”
这时,琉煜缓慢转了个身,全部人的目光聚集了过去,他向外侧躺,明显是压到了右面的手脚产生了不适,所以眉头皱起。
歧煊赶紧拿过一个特制的长枕让他抱着,这样腰相对平衡些,在上面的手脚还有柔软相隔一层,不会直接压迫在下面需要小心呵护的另一对手脚,而且抱着长枕,琉煜像只猫一样紧紧挨着,睡得有安全感多了。
元神最需要静养,歧煊会尽一切所能照顾。
那三人看在眼里,心都放回肚子里,江浮寒记挂一事要去处理,便道:“魔帝,武戍仙君冒犯魔圣,天帝判其去阴司地狱悔过千年,特要我向您转告一声。”
说起此事,歧煊火冒三丈,但到底是做帝王久了的人,情绪不易外露。他似笑非笑,目光却阴沉得很,道:“哦?天帝既然罚了便先罚了去,他该兴庆我当时没空杀他,真是便宜了他,不过不要紧,待改日满期出来,我再砍他一双手便是了。”
江浮寒不晓得歧煊说的这番狠话最后会不会实现,但他要赶回九重天去监督此事进展,于是告了辞,玄字二人与他一同离去。
临走前,玄宸说:“如果琉煜喜欢喝奶白,我会日日送新鲜的过来,你到时给我来信吧。”
琉煜连着睡了两日才惺忪睁眼,虽然他看不见,但从呆滞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还是困,这一醒来歧煊自然是守在旁的,他也不管认不认得人家,张口就问:“现在有晚霞吗?”
歧煊温柔地抚摸他的眼角,凑过去亲了亲,接着又吻了一下他,说道:“没有晚霞,但哥哥在你身边。”
琉煜眨眨眼,眨得特别慢,似乎是在消化歧煊话里的意思,奈何元神和神志的问题,他的脑子像被固化的泥流,怎么搅也搅不动,什么表情和言语都没有,反应很无神。
歧煊不心急他目前要回应自己到何种程度,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至少要养得胖一点,而不是摸上去全是骨感。
将温热好的奶白舀起一口到他嘴边,琉煜受惊微微别开脸,歧煊立刻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喝的东西,你别怕。”
歧煊没料到琉煜神志不清,却对外人很防范,根本不愿意张嘴喝下一口,“你就试一试,一口也不愿意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就先试一口,好吗?”
琉煜不会听话,他又揉揉眼,困了。
歧煊有丝心急,琉煜一睡便要好几日,等再醒来,这陶壶里的东西早变质了,像他这般睡醒无定时的,其他灵草熬也来不及熬出来,要是熬了没及时喝,药性就变了,喝了也等于无效,最方便的就是奶白,能保留两日。
迫于无奈,歧煊低头把碗里的奶白含了一大口,捏住琉煜的下巴,硬是箍紧了人的手脚把树汁渡了过去。琉煜反应迟钝,等他要挣扎时,那一口早吞下去了,只不过他咽得不快,一小部分乳白从二人相贴的唇间溢流出来。
歧煊拿了素锦擦干净自己的下巴,正要给琉煜也擦一擦,忽然看直了眼,觉得手里这条东西有些多余,应该自己亲自去“擦”才是。
很快,他抛开这个想法,琉煜现在吓不得,七情六欲通通摒弃!
“还要……”
歧煊的心噔了一下,随即清醒,明白琉煜绝对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那只能是尝到了甜头,愿意喝了。
这愿意喝了是好事,不然怎么有足够的灵气恢复身子呢。
歧煊一口一口小心喂着,琉煜的吞咽真的很慢,不能呛了他,一碗不多的奶白整整花了一炷香时间喂个精光,喝饱的琉煜眼睛已睁不开,又懒懒睡了。
歧煊松了口气,又花了点时间想方设法将灵草掺进各种糕点里。他同意玄宸的说法,琉煜尝到了苦楚比他们任何人都多,从现在开始,如非必要,他给琉煜的一切都必须是甜的。
做好了事情后,时辰已是深夜,侍从们灭了灯盏,只留下榻边的一盏落地暖纱灯。歧煊脱了外袍长衫躺下,将琉煜抱着的长枕取下后放去角落,拥他在胸前入睡。
琉煜睡梦中听见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心跳,碎裂的元神模模糊糊有不全的记忆之象,那是一个人的脸,眼角的泪痣很熟悉。
他发出细不可闻的喃声:“哥哥……”
歧煊听见了,将他托高了枕在枕上,透着暖纱灯的柔光细细看了看,眼前的小傻子睡得安详,如此近的距离,又忍不住亲了一口,轻轻的,印了很久。
琉煜的气息里有奶白的郁香,歧煊心醉了,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方才的一个画面,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喂奶白成了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从不假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