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在石桥村住了三代，算是土生土长的石桥人。以前我爸还在的时候，我妈其实也不是现在这样的……但是后来，我爸去世，家里的负担一下子落在了我妈的身上，她为了供我上学，自己就特别节俭。”
“我记得有一年，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竟然有牛肉馅的饺子，我很高兴，一口气就吃光了，然后问我妈，她说她已经吃过了。但是晚上的时候我才发现，她自己在厨房里吃前一天剩的馒头，就着咸菜……”
“后来石桥村拆迁，房子没了，补偿款一直没发下来，安置的房子也没到位，我妈和一些老邻居搬去了出租屋。从那以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神经敏感，贪财市侩，为了省一块钱，能从很远的地方走路回家。也经常因为五毛钱的菜钱，在市场跟人家理论半天。”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不知在哪认识了几个不靠谱的人，居然相信那些搞投资能赚大钱的话。折腾了大半年，把家里仅有的几万块钱存款，都扔进去了。”
“那天剪彩，我妈的手机后来一直联系不上，总是处于关机状态。回家后我才知道，她投资的那个项目出了问题，负责人都跑了，很多人追着她要债……”
“所以，我今天下午去医院，本来是去找她的，因为我妈说她被追的实在没地方去，没想到，无意中走到了董事长的病房，碰到了许助理……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张越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沈舟。
这些话，是她一直深藏在内心的，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谁讲起，没想到今天在沈舟面前，全都说了出来。
咖啡厅里的人又少了一些，舒缓的音乐让张越感到很放松，她暗暗地长出口气，又低下头，轻轻喝了一口咖啡。
“所以，你一直觉得，你妈妈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开发商不靠谱，害的大家没了房子，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你到公司应聘，不但是捣乱来了，更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尽量帮助大家，对么？”
沈舟一语道破。
张越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点头道：“是，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并不能确定，你到底是真的想帮石桥村，还是，只为了你舅舅的……遗产。”
沈舟笑了起来，他说：“说实话，这两种都不太准确。我舅舅就我这一个亲人，且不说他身体怎么样，他如果康复好了，他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也是我。至于石桥村，说出来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跟石桥村，很像。”
“跟石桥村很像？”
“是啊，很像。那里是一个小镇，有一条老街，街上有很多老树，有很多老邻居，镇子外面有一条河，夏天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下河捉鱼逮蛤蟆，冬天的时候滑冰玩雪，我记得有一年，冰薄，我不小心掉冰窟窿里去了，还是镇子里的一个大叔把我捞上来的，当时真是吓坏了，差点就挂了。”
“啊，你还有这样的经历，掉冰窟窿里去了……”张越轻轻掩口，做惊讶状。
“是啊，掉冰窟窿里去了。当时人们都说，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后面接二连三的出事，我爸车祸，我妈癌症。等我上大学的时候，已经是个孤儿了。”
沈舟苦笑，轻轻叹了口气。
张越咬了咬嘴唇。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
“其实，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挺平易近人的，还很接地气，一点也不像总监那么大的领导，也不摆架子。”张越说。
“我本来就很接地气，难道你在公司里没听说过，就在上个月，我还在满大街的骑着电动车送外卖，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变成总监了。所以，我有时候常常想，如果当初我拒绝了舅舅，现在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呢？”
不知为什么，在张越面前，沈舟也难得的敞开了一次心扉。
这些话，他以前也只跟李大明，还有李大成说过。
“其实你也不用想那么多的，人的烦恼有很多种。当总监有当总监的烦恼，送外卖，也有送外卖的烦恼。”
“是啊，就像我们小时候，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开心，就盼着长大。可是真的长大了，还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开心。”
“嗯……你说得对。所以，我今天找你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施工书被掉包的事，我想，你一定很疑惑，也很不开心。”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沈舟抬起头，注视着张越，握着咖啡杯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
然后，张越才说：“这件事，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因为我亲眼看到了有人掉包，但却没有阻止。”
沈舟睁大眼睛，没有说话。
“那天，你在施工书上签字之后，我们一起去开了个会，途中有个文件忘了拿，我回去取，结果看到了岳珊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从你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
沈舟睁大眼睛，没有说话。
“我当时就很纳闷，但是也没多想，回去取了文件后，我就发现，似乎有人进去过你的办公室。我想，应该就是岳珊珊。”
沈舟瞳孔忽然收缩，一字字道：“但是她没有办公室钥匙，她是怎么进的门？”
张越说道：“当时我没想那么多，直到出事后，我仔细想过，办公室当初是她负责整理的，如果她想提前准备一把备用钥匙，易如反掌。”
沈舟不说话了。
岳珊珊，看来你还真是花五爷的好助手。
他暗暗地咬了咬牙。
“但是我不明白，按理说，用这种方法来对付咱们，应该是最低级的，最愚蠢的。花五爷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用这么笨的招数，直接让矛盾激化？这样一来，咱们直接撤换了建筑队，用自己的人，他岂不是彻底无法插手了？”
张越表示了她的疑问，对此，沈舟也是认同的。
“我也不清楚他们这到底是什么路数，但可以确定的是，建筑队必须更换成咱们自己的人。而且，各个部门之间，都要加强审查，防止以后再出现此类事情。”
“咱们自己的人……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解雇我？”张越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解雇你？我为什么要解雇你？要是把你解雇了，我去哪找一个来卧底的助理？”
沈舟坏笑起来。
“你……好吧，我的确是来卧底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保证，否则，你还是把我解雇吧。”
“什么事？”
“以后石桥村改建，你要立场坚定，如果你跟花五爷同流合污，我、我……我还是要跟你算账！”
张越挺起了胸脯，提高了声音，就像一只要打架的小母鸡。
“噗嗤……这可没准，不好说，万一要是哪天，石桥村的人又为了自己的利益胡闹起来，到时候我站在哪一边，可不一定哟。毕竟在公司的资料里，石桥村可是也有不少的‘刁民’，‘钉子户’。”
“你……好吧，既然这样，反正这两天也不能开工，我就带你去亲眼见一见，你们所谓的‘钉子户’到底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