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夜色下，连绵不绝的山川宛如无数沉睡的巨兽，安静的等待破晓到来。
披着一件老旧大灰袍子的男人走在山道上，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推着板车。
板车上的空间被塞的满满当当，时常漏出几声嘎啦嘎啦的响动，似乎有些不堪重负。
毛发灰白的土狗在他前方两步的距离低着头走着，偶尔抬起来看看四周，很快便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幽暗的山林中不知藏着不少的野兽，它这全身没剩多少的好皮和一瘸一拐的步伐实在不能给人多少安心的感觉。
男人忽然咳嗽起来，密集而猛烈，直呛的他弯下腰去，像是要把胸膛里的肺也咳出来。
土狗担忧的在他周身打着转，低声呜咽着。许久，呼吸终于平复下来，男人撑着膝盖，随手用袖子擦去那些黑色的淤血。
拍了拍白狗的有些扭曲的脊背，男人安抚道“没事，咳出来舒服多了。”
好似听懂了男人的话般，白狗垂下头，继续向前走去，身后，掩盖不住的疲惫悄然布满了男人的眼瞳。
这么东躲西藏，有多少年了？他实在有些累了。
湛蓝色的光茫在头顶的夜空划亮，一人一狗抬起头，只见漫天的陨星群正争先划过漆黑的夜幕，蓝色的光雨充斥了二人整个视界，绚丽夺目。
半晌，最后一颗星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任闲云轻舒了一口气，道“挺好看的吧？”
“还凑合……。”沉默片刻，它缓缓说道。
“好了，接着走吧。”流星虽然绚烂，却也只得一瞬的光华，将之记在心中，还得继续赶路。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就要出山道了，远处，小镇的几盏灯火已然若隐若现。
“哇……哇……。”清脆的哭声突兀的在前方灌木中响起，白狗迟疑片刻，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后，钻进了灌木群内，很快，它反身而出，嘴里叼着一块布团。
方才听见的哭声，便是自内传出，男人蹲下身，小心的拨开一道缝隙。看上去只有半岁的婴孩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双小眼睛睁的圆圆的。
说来也怪，火光的映照下，男人满是烧伤痕迹的脸很是可怖，婴孩瞧了片刻，却不再哭泣，反而扑腾扑腾的笑了起来。
很是天真的笑容宛如有种奇异的魔力，驱散了林间幽暗带来的不适，男人愣了愣，半晌，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同行尸走肉的躯壳，也终于在这笑声中恢复了些许生气。
“被遗弃了么，真是没办法。”他轻叹了口气，抱起婴儿系在胸前，招呼了白狗一声，继续赶路。
山道上，吱呀吱呀的车轮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多了一人为伴，男人似乎有些开心，口中哼起了一段小曲，莫名的曲调，粗白的词句，也不知是哪儿的童谣。
……
同样的深夜，不时有雪花自漆黑的天空飘下，像是寒冬在宣泄着自己最后的疯狂。
穿着单衣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河畔，双手各挂着几块密实的山岩，不断挥舞着。虽已是冬末，但在这边境之地，却还是一副天寒地冻的模样。
即便正是最不畏寒冬的血气方刚的年纪，只穿了一件长褂，依旧是太少了些，若是被人看见，定然会吃惊不小。
汗水伴随着有节奏的喘息声滑下，他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的腾挪着，双手举着的巨石带起的风声混着北风在身旁呼啸。
良久，天际吐白，少年停下操练，微喘着气来到河岸边。
青鱼江的江面已经被寒冰封冻许久，而今开春在即，已有不少裂缝悄然爬了上去。
河岸距离兵面有半丈高低，少年深吸了口气，抓着大石块退后十数步。
而后，他像一头奔牛般冲出河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落冰面。
双手抵着晨练用的巨石，少年准确的落在那块熟悉的地点，冰块碎裂声随之传来。
比起周遭河冰至少半臂的厚度，这处的冰面虽说也能勉强支撑一个成年人的正常通过，但却是薄了不少。
这是每一日晨练的附加游戏，少年一头扎进冰下寒冷的江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品尝过多次的冰水依旧保留着让他浑身发颤的本事，少年咬了咬牙，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让身体停下来。
未做停留，他飞速潜了下去。这一段青鱼江的深度大抵在三丈上下，胸中的积攒的气息足以支撑他待上不少时间。
不少侧躺着的青鱼还在江底小睡，刚察觉江水的流向有变，还未来得及逃窜，便有大半被收入少年随身携带的渔网内。
牢牢的抓着网口，任由慌乱的青鱼们四处冲撞，少年眯着眼，四下寻找着什么。
位置应该没有记错，那东西也不会长脚跑了，多半是被什么遮盖了起来。
稍稍思索，少年看着又厚实了寸许的淤泥，心道原来是你在搞鬼。
手臂探进黑烂的江泥中搅了搅，很快便触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他拨开黑泥，看见了一根竹子般的东西，却是淡蓝色的。
果然成熟了，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自从数十天前发现了这东西后，他已经盯着这儿很久了，还好是赶在江面解冻的前夕到手了。
小心翼翼的将这根蓝色的竹子连根带起，他挺着已经有些发闷的胸膛，快速向洞口游去。
少年潜入江中有一段时间了，这时的日头早已完全冒了出来，微弱的日光照射而来，稍稍驱散了河岸树林中的幽暗。
肤色有些黝黑的女孩立在岸边，抱着一叠用麻布包着的蒸笼，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做工奇怪的草帽，正焦急四下张望着。
比起那单衣过冬还敢扎冰江的生猛娃子，这个名叫洛小莲的少女身上满是补丁的破袄才比较符合这个节气该有的衣着。
“长风哥怎么还没回来，这么寒的天，这包子一会就该凉了……。”小心的将怀里的蒸笼捂紧了些，洛小莲有些焦急的想着。
平日虽然也会自己做些馒头包点，馅儿却都只能塞些青菜粉条，最多，加上几滴香油。
这回带来的包子，可都是肉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