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桂花年纪大了,怕打扰别人,更怕麻烦别人,以前常走动的亲戚和朋友,大多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所以也就没有邀请其他外人。
陈果和白少川带着杜雨婷先回来,杜雨婷想到即将跟马小五见面,在后座又唱又跳。
可是,一路上白少川都很紧张。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村庄,也没有见过姨奶奶了。
陈果看了他一眼,宽慰他:“姨奶奶每次都提到你,你回去给她过生日,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白少川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回避什么,听了陈果的话,看了一眼车窗外,轻声说道:“好想吃姨奶奶做的饭呀。”
小时候,他不知道多少次吃过姨奶奶亲手做的饭菜,虽然不是大鱼大肉,可姨奶奶每次都能把萝卜青菜做出肉香味儿。
这些年来,姨奶奶做的饭菜的香味儿,也时常萦绕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对村庄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远远地看到吊脚楼前那棵松树时,小时候的情景扑面而来,心脏砰砰乱跳,连他自己也搞不懂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了。
停车后,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向门口,每走一步,都显得如此沉重。
当孙桂花出来迎接,蹒跚的身影闯入他视野时,他突然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
“哎呀,少川,这都多少年了,你总算知道回来看我了。”姨奶奶把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随即眼睛就湿润了。
白少川刚叫了一声“姨奶奶”,眼泪夺眶而出。
孙桂花紧紧地拥抱着白少川,拍打着他的背,哽咽着说:“你去哪儿了,这么些年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哦。”
陈果哪里忍得住,眼睛也红了。
杜雨婷噘嘴想了好久,天真地问:“妈妈,你们怎么都哭了?”
陈果破涕为笑,把女儿搂在怀里,说:“因为我们今天高兴呀。”
“为什么高兴要哭呢?高兴不应该笑才对吗?”杜雨婷的话悲伤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大家齐齐整整地笑了起来。
小孩子在周围玩耍打闹,成年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孙桂花家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了,她绽开的笑脸,就像田头的土豆花儿。
孙桂花展示了自己的拿手菜,俗称“十碗八扣”,即十碗菜中有八碗属于“扣菜”。这十碗菜分别是:一碗头子、二碗笋子、三碗鸡子、四碗鱼、五碗蒸杂、六碗羊肉、七碗丸子、八碗肚子、九碗正肉、十碗汤。除第一碗的头子和最后一碗汤以外,其它均用扣碗上席。
他们看着这满满一桌子菜,还没动筷子,就已经傻了眼。
“以前啊,谁家里有红白喜事才兴这个,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孙桂花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虽然又忙又累,可她见大家吃得开心,自己也高兴。
吴云飞快下班时才带着儿子赶来,一个劲儿地说着抱歉的话,在饭桌上还自罚了两碗,将酒碗摔在地上,酒碗如果碎裂,就此打住,万一要是没碎,必须再罚一碗。
这个习俗叫做摔碗酒,在当地沿袭了很多年,而且喝酒习惯用那种土制的碗,碗底不深,差不多能装二两酒,但倒酒只倒一半。一时间,满地都是摔碗的声音,用老一辈的人说法就是“岁岁平安”,祈求接下来的日子能够平平安安。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吴云飞今儿晚上就没打算回去。
“不回了,明天给自己放个假,得陪老人好好闹热闹热。”吴云飞说话间,又给白少川和陈果敬酒,白少川不好推辞,但阻止陈果,让她少喝点。
“那可不行,今天晚上,得喝个痛快!”吴云飞举起碗,一饮而尽。
“你不能喝,少喝点。”白少川见状,连陈果碗里的酒也一块儿喝了。
可陈果不依了,抢过酒碗说:“谁说我不能喝,我酒量可好啦。”
“喝吧,喝多了就睡觉,睡醒了接着喝。”吴云飞拍了拍白少川的肩膀,又跟他单独喝了一个。
孙桂花也喝酒,今天高兴,还多喝了两碗。
“真高兴,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她又倒上酒,“我要感谢你们专程回来,陪我这把老骨头过生日。这碗酒,我先干啦。”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她喝完酒,放下碗时,众人齐齐发出一阵叫好声。
“您要是再年轻几岁,我可不敢拿碗跟您喝酒。”吴云飞叹服道。
“姨奶奶现在也年轻啊。”陈果的玩笑,又让说错话的吴云飞自罚了一碗。
一轮皎月,将村庄照得雪亮。
微风徐徐地拂过肌肤,让这个夏天不再那么炎热。昏黄的灯光从吊脚楼里渗出,将这个夜晚衬托的格外温柔、迷离。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坐在月亮下面谈天说地,谈笑风生。
“唉,过了这个生日,以后的日子就要掰着手指头数了。”孙桂花感慨倒,“不像你们几个,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在后头。我像你们这么大时,成天就在做梦,盼着好日子,盼着盼着,年纪就大了。现在总算是过上了好日子,可你们看我这满头的白发……”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姨奶奶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换个地儿再活一次嘛。我怕的是这辈子还有很多心愿没了。”孙桂花说完这话,又喝了一碗酒。
吴云飞的脸被酒精染得通红,笑着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果儿啊,你也不能一直自己带着孩子生活吧,有合适的就再给孩子找个爸爸。少川都这么大人了,也没个对象,你看果儿跟你差不多年纪,婷婷都能打酱油了。”孙桂花的话逗乐了白少川,他回应道:“姨奶奶,您好好活着,我一定让您看到我结婚。”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孙桂花说完这话,又唉声叹气,吴云飞再一次问她还有什么心愿,趁今儿大家都在,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对呀,您说出来,我们帮您完成。”陈果迷迷糊糊的,也跟着附和,但话音刚落,就把头靠在了白少川肩头。
白少川把自己当成了她的枕头,一动不动。
孙桂花眼神迷离,许久之后又沉重地叹息起来,却一言不发。
吴云飞的目光从孙桂花转移到白少川,他发现白少川正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眼里似乎蒙着一层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