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说的这些话，秦关可太熟悉了。
他在科研口工作的，听这种话最多，谁让咱们是从无到有然后再突破到巅峰呢，这个过程中一直在追赶，别人都是在高处，就容易有人气馁。
人一多，就会什么人都有，你要坚持，多的是人说风凉话。
厂长召集人核算去了，张义德在这里跟老吴道歉：“老首长，我们这……你再给我几天，我去做做厂长的思想工作，相信会有改变的。”
“等不到了，再等几天，他这个样子也不会答应的。”
老吴虽然不懂技术，但看人不会有错，厂长的态度很坚决。
这个时间，看来是追赶不回来了，得走上面下文件才行。
秦关走过来问张义德：“张厂长，我记得你们单位，不是有个二钢厂吗？”
“二钢厂？他们快解散了，还不是之前炼钢没节制，导致炼出来的钢全都报废，他们已经停工很久了，没任务，人也准备分流到其他部门。”
“现在还没散吧，那我们可以找他们去。”
老吴忽然追问：“对啊，如果他们愿意，那就可以保留下来了。”
张义德摇头：“没那么容易，就算这特殊钢能成，他们也得马上分流，需求太少了，也就新项目需要，但靠这个的话，也不够维持一个钢厂。”
“谁说特殊钢只有这一种，你们一厂不也需要特殊合金吗。”
“哎？这可不一样，你也能让他们造出来？”
“可以先试试吧，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主要看他们愿不愿意。”
参考特殊合金的价格，如果自己也能搞，那就算产量低，其价值也不比一厂的总产量低了，一厂这边是利润低，光是量大其实也就赚个辛苦钱。
但也没办法，咱们就只能这样慢慢积累。
尤记得十年后咱们卖了三十多枚导弹，直接就超过了所有外汇储备……
很快要开开放了，没外汇储备行吗，谁和你做生意？
咱们是怎么积累下来的呢？
那就是从低端做起，就是那个多少衬衫换一架飞机的故事。
后世年轻人，把这个时代所有的努力称为“血汗工厂”，这个次被滥用了，后世年轻人哪里知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任务，现在国内能造什么？
就轮得到他们嘲讽血汗工厂了？
也不看看什么时代，再往前，保卫国家送了命的人怎么说？
国家好了，一代代就开始烂，这是历史规律，哪个朝代都一样。
不过好在外国比我们更烂。
后世年轻人都想当大爷，躺着白吃白喝，而外国人已经是大爷了。
……
老吴招呼也不打，直接让张义德带到了二钢厂去。
二钢厂的面目跟一厂就不能比了，这里基本上处于停工状态，但说好的分流也没有分，因为这年头就算停工了，国家也养着，当工人就是铁饭碗。
估计是没想好把他们分到哪里去，其实哪里都缺人，但缺的是人才。
而现在的二厂，人影都很难见着一个，还听到狗叫声。
“这不是都走了吗？”
“没有吧，都蹲家里呢，我们去找厂长。”
张义德带着人直接去了宿舍区，从门卫室里就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年纪其实并不算太大，仔细看五十多，但佝偻着身体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哦，怎么张厂长过来了？”
“严厂长！”
张义德就给老吴介绍，“首长，这位就是二厂的厂长老严。”
那老严摇摇头：“不是厂长了，这个厂快散了，用不着我当厂长了。”
“对了老严，我这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
“这里有个东西，这种特殊钢材，看你们能不能做……”
老严看也不看：“你们一厂比我们能，这事还能找到我们二厂来？”
张义德摇头：“其实一厂也不能，主要是这位小秦同志的方案。”
他指了指秦关，老严看了秦关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这时里面又出来个人，问道：“什么人啊，老严，你不赶紧进去……哦，张厂长来了？”
才出来的这个人是老技工，姓余。
“老余，你们怎么一身酒气，在里面喝酒？”
“不喝酒能干什么，活你们都干了，我们二厂就是闲的。”
“不，这有份图纸你要不要看一下。”
“什么东西？”
老余也没问什么，顺手就接过去了，看了看，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有点意思啊，是你们一厂的新项目？”
张义德解释道：“不是，这东西想让你们试做一下。”
“张飞，你们一厂不做，为什么让我们来做？”
老余资格很老，也没跟张义德客气，叫了他外号，他正好叫张义德，不从字面看就跟张飞一个姓名，但能这样叫的也没几个人。
严厂长摇了摇头：“做什么做啊，你们自己看，我们二厂现在还能叫出几个人来？”
老吴也看了看周围，厂房好像都是废弃的一样。
正在生产的工厂都是肉眼可见的换发活力，他们这里则是死气沉沉。
“人都哪儿去了？”
老吴忍不住问，国家是吸取教训了，也先提升一下质量，所以量大管饱不再是目标，钢产量过剩，这年头还没开始大基建，也用不着这许多厂一起开工。
“人啊，到处走呗，或者就躺在家里了。”
“那还能干活？”
“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们二厂的人就不能干活了？”
老严还是很维护自己厂里职工的，然后又看了图纸一眼，“这东西啊，我们做了也没意思，这点产量你们一厂顺带做了不就完了吗。”
旁边的秦关就笑了笑：“别看这点产量，养活你们这样十个厂都绰绰有余！”
老严和老余身上都带着酒气，眼睁睁看着秦关。
“小伙子，你说这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一厂决定买汉斯的合金，以预算十倍的价格，你们自己想想，平时的利润才多少？如果你们厂可以专门制造特种钢，那今后谁也取代不了你们。”
话说到这里，老余和老严都愣住了，他们没有一厂的朝气蓬勃，但他们也想要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