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皇帝，接着，他的表情便转为了轻蔑。
作为皇帝，竟然会同情如同草芥一般的土民？
“成王败寇。”
宋王昂起头道：“败给陛下，罪臣不觉得冤枉，要杀要剐也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但我有一句话要奉劝陛下。”
吕子胜轻“哦”一声，道：“说来听听。”
宋王道：“我吕氏皇朝能够延绵千年，靠的不是怜悯和所谓的仁义道德，而是铁血的手段以及无情的马蹄！”
“如果陛下本末倒置，将所谓的小恩小惠作为治国的法则，那么我敢说，不出二十年，吕氏皇朝就有可能易主！”
“放肆！”
“大胆！”
陆凝霜和萧云几乎同时喊道。
“哈哈哈哈！”
宋王大笑道：“随便你们怎么想吧，陛下只要到了九泉之下有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今日落败，陛下宽容，罪臣感激不尽，然这件事既然闹了出来，就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否则如何向天下苍生交代？”
吕子胜默然，道：“朕的本意也是如此，因为他们两个没有这么深的心思。”
如不这么办，天下挑衅皇权的人，将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再想收场，就难如登天了。
而现在，只需要杀一个宋王，让天下看到皇帝的态度即可。
宋王道：“请陛下成全。”
吕子胜想了想，道：“你等会儿再死。”
宋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自从前些年京城一别，再到如今见到陛下，他便能够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
陛下好像是变强了，但这张嘴说出来的话，也变得越来越不中听了。
“你刚才说，朕那些所谓的小恩小惠，只不过是细枝末节？”
吕子胜问道。
宋王道：“不错，我大燕历代君王，无一不是马背上的皇帝，而且大燕以武立国，怎能摒弃长处，去舍本逐末呢？”
吕子胜摇了摇头道：“王叔应该没有去民间看到。”
宋王疑惑道：“陛下此话何意？”
吕子胜道：“众生皆苦。”
宋王道：“陛下这是在跟罪臣扯禅机？”
吕子胜摇了摇头：“不然，过去千年，大燕的选择就是镇压，不停地镇压，只要不把人逼死就行，因为只要有条活路，是没有人愿意选择造反的。”
“在那些历代先祖和王叔眼中，天下黎民其实和我们并不是一类人，而更像我们养的羊群。”
宋王道：“不错，一些有才能的人自然能够受到优待，但更多的平庸之徒，只不过是一群群愚民罢了。”
吕子胜道：“但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牧羊人和羊的关系。因为自始至终就没有任何一只羊能够成为人。”
宋王微微眯眼。
吕子胜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但有史以来，有不少君王，都是起于微末的。
但这还不是最根本的问题。
最根本的问题是，当普通人生病时，只能依靠临近的一些郎中，然后听天由命，而皇室宗亲或者王臣国公有事的时候，便可以穷天下之力去挽救。
这就造成了所有生命都无法避免的一种不公。
生命的长度。
“原来陛下的志向是在这里。”
宋王笑道：“但您永远也不可能完成。”
吕子胜道：“为何？”
宋王道：“因为这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那些人甚至是你最亲近的人。”
陆凝霜和宁红鲤已然孑然一身，宋王指的，自然便是马馥雅和萧宁。
他们出身于贵族家庭，如果只是施舍一些财富或者其他的东西，甚至是让出很大一部分权力，相信她们都不会犹豫。
但若是活下去的机会呢？
这无关善恶，自古以来的尊卑观念已经根深蒂固，甚至就连那些生活在最低端的人都会觉得理所应当。
哪怕他们是这种观念的受害者。
平等，或者说公平，是一件永远无法完成的，或者说永远无法完美的事情。
因为绝对的公平，就会导致整个大燕成为一潭死水，再也不可能前进一步。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前几日陆凝霜和吕子胜曾说过的话。
待人人如国士，何以报国士？
吕子胜沉默片刻道：“也许朕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
宋王愣了愣，忽然生出了一分莫名的悸动。
就在吕子胜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诚王和吴王也生出了同样的感应。
几位皇室宗亲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宋王道：“陛下是个很不错的君主。”
这句话，他是看着萧云说的。
萧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陛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容易心软，比如现在。
宋王等人早就该死了，但现在还活着。
宋王这句话，是要让萧云成为吕子胜身边的恶人。
而这个角色，本来是应该另一个人来做的。
“唰！”
一声颤鸣，一颗头颅落地。
远方一棵树上，一个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吕子胜道：“朕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但……哪怕再难，也应该苦苦追求不是吗？”
由此可见，吕子胜能够坐稳皇位，靠的并不尽然是运气。
仅仅是这句话，哪怕放在另一种世界里，只要能够践行，都依然能够让他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撮人。
就在吕子胜准备离开的时候，吴王忽然开口道：“皇兄？”
吕子胜转头看向吴王，问道：“何事？”
“他们？”
吴王指了指下面。
吕子胜道：“朕自有安排。”
吴王苦笑道：“那我们？”
吕子胜道：“西境现在缺两位教书的先生，随后朕教你一手易容术，隐姓埋名之后就去西境找鲁豪吧，他知道如何安排。”
吴王长舒了一口气，道：“谢皇兄。”
吕子胜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刘将军，道：“说。”
刘将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末将想知道，那些事儿，是真的吗？”
吕子胜笑道：“按理说，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十数位将军同时低下了头颅。
吕子胜接着说道：“真不真，你们去过自然便知，朕且送你们一句话。”
“陛下请将，我等洗耳恭听！”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吕子胜笑道：“等你们回来，朕自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